正月初六,京师的天空乌云密布。
又在下大雪。
乾清殿院内,红盔禁卫、大汉将军、蓝甲武监,变成了雪人。
从大门到殿门,风雪中一动不动,增添一份凝重。
衙门本来休沐,乾清殿却有一堆文武大臣。
此乃御殿,白天不能关门。
雪花飘进来,煌煌威严有点冰冷。
内侍放了很多炭盆,大臣们依旧冷的跺脚。
最里面墙角,英国公和内阁几人围坐在炭盆前烤火。
无人说话,脸色却一样。
焦急,期盼,凝重。
皇后要生了。
朝臣已经守两天了。
以英国公夫人为首,武勋各家的夫人也在后宫。
这是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文武都在保底线。
天启皇子代表的意义重大。
能活着,代表皇帝已经退了一步。
嫡长子必定是太子,东林牵扯太深,同样也得退一步,而且是一大步,过几年得换个朋党,东林绝对不能再出现。
既然东林和皇帝退了,皇嗣不被干扰,武勋也会退一步。
三方掐脖子的人,在未来的国本问题上,都表示了妥协。
此乃中枢转向的信号。
一切都是关外武权及大捷的影响。
可惜啊!
单纯的默契,无法形成制衡。
若有人反悔,是更加激烈的血腥。
皇帝若没有御马监傍身,没有关外的大胜,哪会如此轻易妥协。
接下来大家捧邓文映,灭虏回家吧。
中枢的思维就这样,时刻想着平衡利益,从未想过处理根源。
坤宁宫偏殿。
朱由校在窗边负手看着天空的雪花。
皇帝知道卫时觉活着,但也只有他知道。
宣城伯给塞了一堆密信,是卫时觉的大体计划。
朱由校已经看了十天。
卫时觉又跑到所有人前面了,这次跑的更快、更远、更高。
朱由校完全无法推断会造成什么后果。
皇权好似更强了,也好似更弱了。
一边等待南边的消息,一边思索如何安排。
苦思期间,内侍汇报,“陛下,宣城伯求见。”
“进来!”
卫时泰作为御马监大将,比外面的文武方便,可以直接到坤宁宫,进门就催促。
“陛下,南边肯定动手了,僧兵出动,不破海贸,专杀白毛,狙杀耶速会与官场的联系,士绅豪商只要被分化,一切都好操作,江南消息入京前得提前下旨,一旦他们知道僧兵规模,圣旨就没了。”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回头淡淡问道,“王丰肃被抓的消息回京两天了,为何他们异常安静?连教士都不出声?”
“陛下,王丰肃是钦犯,是一只暗处的老鼠,他们有口难言,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
朱由校嗤笑一声,“他们不怕被牵连?”
“教士骨头很硬。”
朱由校点点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卫卿家,朕现在是否可以认为,你家老三成了朝鲜和倭国的王?”
宣城伯一愣,“陛下,那是藩国,不关三弟的事。”
朱由校呵呵一笑,“他不这么想吧?你家老三心里,肯定要归治这两个地方,朕难道还能拦住?”
宣城伯还真没想那么远,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朱由校返回座位,淡淡开口,“你是武勋,朕是皇帝,咱们的想法还是有区别。朕再问你一个问题,东林退走之后,若他们换个名字,太子出阁读书,詹事府依旧被控制呢?”
宣城伯眨眨眼,“不可能,武勋又不是傻子。”
朱由校赞同他的判断,“没错,换汤不换药无法逃过武勋的眼睛,但你想一想,到时候武勋和文臣对垒,双方肯定互相交换权力,朕的太子就算不是亡国之君,也是一个空架子,皇权永失,输的更惨。”
宣城伯两眼一瞪,没有立刻接茬。
身后事谁都无法保证,乱开口显得智力有问题。
偏殿一时沉默,朱由校从袖口抽出一卷密信,扔给宣城伯,
“这是你送来的密信,收回去吧,朕的伴读绝境求生,一己之力控制倭国,若有反意,他就不会去江南。朕不怕他报复杀戮,朕在思考,若他一路胜利,未来会如何。”
宣城伯收起密信,“陛下,三弟是明臣。”
“这句话半对半错,卫时觉是明臣,但不是你以为的明臣,说他是华臣更合适,他对朕是处朋友、共谋事的心思,这一点朕比你们清楚。”
宣城伯正要解释,朱由校一摆手,不想听了,仰天长出一口气,
“朕要有孩子了,这感觉还不错,以父亲的眼光看,天下皆混蛋,天下皆危险,包括你们兄弟。
卫卿家在朝鲜说过,南方为粮仓,北方为器仓,粮仓养活人,器仓保护人。想法不错,说的挺好,若他成功,一定获得大多数人支持,超越所有权臣的权臣,终究是大祸啊。”
皇帝想的够远,宣城伯立刻道,“陛下,无论如何,三弟是在陛下支持。”
朱由校眨眨眼,呵呵笑了,“卫时觉一脑子奇思怪想,此刻邓文映节制关外大军,掌最大的武权,她是个女人,朝臣轻而易举就接受了。
卫时觉突然出现,就不会节制关外武权了,可他们又是夫妻,朕可以想象,卫卿家露面的时候,天下齐齐喷血,又愤怒又无奈,又佩服又害怕。
现在卫时觉又让文仪南下,与耶速会展开大辩,他已经把自己的妻子捧成大将军了,现在又要捧一个文道之女。
这家伙是真敢想啊,脑子也确实好使,一手武权,一手治权,一手生意,一手刀子,偏偏不搭理中枢,他要干什么?自创天下?”
敢情皇帝一直在思考未来,宣城伯得开口,但也不能多说,
“陛下,武勋就是武勋,卫氏乃明臣。”
朱由校拍拍宣城伯的肩膀,示意他别紧张,“朕不是害怕你家老三,朕更害怕他身边的力量,害怕他身不由己,这感觉朕最清楚,毕竟天下坏人太多,贪欲很难抑制。”
“陛下圣明,三弟若能改革朝堂、中兴大明,一定会学唐之汾阳。”
嗝~
朱由校竟然打了个嗝,显得很轻松,对宣城伯的废话笑笑,“历史没有任何参照意义,卫时觉肯定不做唐之汾阳。
朕不能为了破一个死局,创造另一个死局,既然卫卿家不会直接带兵,那以后封爵之人,就是邓文映了。”
宣城伯一下没听懂,片刻之后,眉眼舒展,“陛下心怀寰宇。”
“哈哈,他捧谁,朕也捧谁,邓文映灭虏封爵,文仪若大辩胜利,朕也给封爵,肯定人人赞同,天下都愿意看到权臣被自己血脉制衡。
科尔沁之女、倭国之女都给封爵,但不是高爵,伯爵足够了。
父与子、夫与妻,卫时觉的力量分好几拨,天下不担心他被某一方控制,他若非要掌控所有人,那就是自己反自己。
汉武帝推恩令,乃千古第一阳谋,比朝堂制衡好使多了,朕希望成全我们君臣千古之义。”
皇帝这想法绝了,宣城伯一时没想到后果,朱由校却笑脸一收,“听起来不错,差个关键环节,等卫卿家露面,还得做朕的妹夫,做驸马。”
“啊?!”宣城伯下意识大叫一声,“这怎么可能?”
朱由校咧嘴一笑,“不可能吗?不需要休妻,朕不怕丢脸,公主去卫府好了,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驸马乃卫卿家。”
宣城伯被雷住了,十天时间,皇帝根本没思考海贸本身,而是考虑了一个未来,且想好了应对。
后宫突然传来一声欢呼,两人同时抬头,齐齐露出笑脸。
魏忠贤的喊声已经传来,“陛下,陛下,皇子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