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蚀骨蜥的酸毒伤口,又经历了一场战斗,石蹄部落的队伍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林悦这个“异族旅者”,虽未完全放下戒心,但那份生硬的警惕和审视,多少被一丝认可与接纳所取代。尤其是持弓的年轻战士,她名叫“石叶”,似乎对林悦那手草药处理颇为佩服,路上偶尔会问林悦关于附近某些植物的简单问题,林悦也尽量用有限的“通用语”词汇和手势配合回答,展现出基础但扎实的辨识能力。
队伍继续前行,翻越断脊岭的最后一道山梁。站在山梁之上,视野骤然开阔。前方不再是连绵的荒山石岭,而是一片广袤的、如同被巨神犁过的、布满沟壑与矮丘的灰褐色大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土石气息,以及一种隐隐的、来自远方的、混杂着烟火、金属与无数生灵聚集的喧嚣感。
“看!”
石叶指着远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在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座难以形容的“巨城”轮廓若隐若现。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城墙与高塔,而是无数巨大、形状各异的天然岩柱、石峰、被开凿改造的山体以及依托其搭建的、层层叠叠、杂乱却充满生机的建筑群落,共同构成的庞然聚合体。它像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岩石巨兽,在午后偏斜的阳光下,投下绵长而斑驳的影子。无数细微的、代表活动的光点和烟柱,从那“巨兽”的身上袅袅升起。
那里,就是千岩墟!
即便隔得如此遥远,也能感受到那里散发出的磅礴、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气息。那就是天启界边荒地带,万千岩居种族、散修、冒险者、商旅汇聚交易、挣扎求存的中心之一。
阿母望着千岩墟的方向,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被沉静取代。
“还有一天多的路程。抓紧时间,天黑前抵达‘乱石坡’,我们在那里过夜,明天一早入墟。”
下山的道路相对平缓,但地面更加崎岖,布满碎石和深沟。这里的植被更加稀少,只有一些极其耐旱的、枝干虬结如铁的灌木零星分布。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遗弃的简易矿坑或采集点的痕迹,显示出这里并非无人踏足。
就在队伍沿着一条干涸古河道前行时,前方转弯处,传来了与石蹄部落驮兽蹄声截然不同的、更加清脆密集的“哒哒”声,以及一阵肆无忌惮的谈笑和呼喝。
阿母立刻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眉头微皱。石叶和其他战士也迅速握紧武器,神色警惕。
很快,另一支队伍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人数与石蹄部落相仿,大约五六人,但坐骑完全不同。他们骑乘的是一种体型修长、四肢细长有力、皮毛光滑呈青灰色、额前生有一支螺旋独角、奔跑起来悄无声息的奇异兽类——风羚。骑手们的身形也比石蹄战士更显修长精干,皮肤是浅褐色,五官轮廓更显锋利,眼睛狭长,瞳孔颜色多为青色或淡金色。他们穿着轻便的皮甲,武器多是弯刀、细剑或短矛,风格更显迅捷。
看到石蹄部落的队伍,对面那支队伍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为首的是一个面容阴鸷、眼角有道疤痕、骑着格外雄壮风羚的雄性兽人,他狭长的眼睛扫过阿母等人,尤其在阿母手中的“岩心”巨斧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石蹄部落的‘磐石阿母’。”
那雄性兽人声音尖细,带着戏谑,
“怎么,今年就带这么几个小丫头出来?你们部落的雄性都死光了,还是躲在雌性背后瑟瑟发抖?”
他身后的同伴发出一阵哄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石蹄战士们身上扫来扫去。
阿母脸色沉静如水,但握住斧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她身后的石叶等人则面露怒色,疤痕战士更是直接啐了一口,低骂:
“风嚎氏族的鬣狗!”
风嚎氏族?林悦记下这个名字,同时感受到两边队伍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看来这就是之前石蹄战士提到过的、与她们有摩擦的部落之一。
“风唳,管好你的嘴。”
阿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岩石般的冷硬,
“不想再像上次一样,被我的‘岩心’砸断几根骨头,就带着你的人,滚开。”
名叫风唳的雄性兽人脸色一沉,眼角的疤痕抽搐了一下,显然上次的冲突他吃了亏。但他嘴上不肯示弱:
“哼,仗着把破斧头逞威风罢了。这次大集,我们风嚎氏族可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到时候别眼馋。哦,对了,听说你们部落的熔炉坏了?急着换‘熔火晶’?巧了,我们这次也带了不少上好的晶石,就是不知道你们那些破铜烂铁,换不换得起?”
这话明显是挑衅和试探。阿母眼中寒光一闪,但并未被激怒,只是冷冷道:
“换不换得起,到了墟市自然知道。现在,让路。”
风唳眯起眼睛,目光在石蹄部落的驮兽包裹上扫过,又瞥了一眼队伍末尾、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没多问。他似乎也不想在这里真正动手,毕竟距离千岩墟不远,墟市的规矩还是要顾忌的。
他冷哼一声,一拉风羚的缰绳,带着队伍从旁边绕了过去,擦肩而过时,还不忘丢下一句:
“墟市见,磐石阿母。希望你们能平安走到墟市大门,别又‘不小心’丢了什么东西。”
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风嚎氏族的队伍带着一阵轻快的蹄声和嚣张的笑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古河道的另一头。
石蹄部落的队伍沉默了片刻,气氛压抑。
“阿母,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石叶咬牙道。
“我知道。”
阿母收回望向风嚎氏族消失方向的目光,表情凝重,
“风嚎氏族擅长速度和偷袭,他们的风羚在复杂地形来去如风。接下来这段路,都打起精神,眼睛放亮些,注意脚下和头顶!”
队伍再次启程,但速度放缓,警惕性提到了最高。阿母不再闭目养神,而是亲自走在最前,巨斧随时准备挥出。战士们也呈防御队形,将驮兽和林悦护在中间。
林悦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她同样提高了警惕,精神力如同最细密的网,向四周更远处蔓延,不仅探查生命波动,也留意着地面、岩壁是否有新近的、不自然的痕迹。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不太平。
她们先是遭遇了一处看似自然、实则被巧妙伪装过的碎石陷坑,走在最前的阿母凭借经验提前察觉,险险避开;接着,在通过一处狭窄的岩缝时,头顶突然落下几块松动的岩石,被持弓战士石叶眼疾手快,一箭射偏了最大的一块;最惊险的一次,是一丛不起眼的、颜色鲜艳的蘑菇突然爆开,喷出大团致幻的彩色孢子烟雾,幸好林悦提前嗅到一丝甜腻的异味,及时示警,队伍迅速闭气冲过,只有一名战士吸入少许,出现轻微眩晕,被林悦用随身带的宁神草汁液缓解。
这些“意外”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手法隐蔽阴险,不求致命,旨在骚扰、迟滞、消耗,甚至造成减员。风嚎氏族的影子,在这些小动作背后若隐若现。
石蹄战士们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对方行动如风,一击即走,根本不正面交锋。
“卑鄙的鬣狗!”
疤痕战士怒骂,她的手臂被落石擦伤,渗出血迹。
阿母脸色铁青,但依旧保持着冷静:
“他们的目的就是激怒我们,消耗我们,让我们在抵达墟市前疲惫不堪,或者出现伤亡。不要上当,保持队形,加快速度!到了墟市范围,他们就不敢这么放肆了。”
队伍顶着压力和骚扰,艰难前行。终于在日落前,抵达了阿母所说的“乱石坡”。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圆形石块堆积而成的坡地,视野良好,不易被埋伏。
扎营,警戒,疗伤。气氛比前一夜沉重了许多。石蹄战士们默默地处理着伤口,检查着装备,眉宇间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林悦帮受伤的战士重新处理了伤口,用的依旧是就地找到的草药。她的细致和有效,再次赢得了战士们一丝感激。
晚餐时,阿母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篝火旁显得格外清晰:
“明天就能到千岩墟了。有些规矩,你们要知道,尤其是你,”
她看向林悦,
“异族的旅者。”
林悦立刻正襟危坐,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千岩墟,没有固定的主人,由几个最大的部落、商行和强者共同维持基本秩序。墟内禁止大规模厮杀,禁止动用超过一定威力的范围性术法或武器,违者会被墟卫驱逐甚至格杀。”
阿母缓缓道,
“但墟外,尤其是靠近墟市的这片区域,是灰色地带。小规模的冲突、偷袭、劫掠,只要不被当场抓住证据,墟卫通常不会管。”
她顿了顿,看向风嚎氏族消失的方向:
“所以,风嚎那些鬣狗,才敢这么嚣张。”
“进入墟市,需要缴纳‘墟税’。”
阿母继续道,
“可以是灵石,可以是等价的货物,也可以是为墟市完成某些特定的任务来抵扣。我们这次带的‘地纹钢’锭和‘磐石甲片’,一部分就是用来缴税和交易的。”
墟税?林悦心中记下。看来天启界聚集地的入场券也不是免费的。
“墟市内划分不同区域:自由贸易区,各凭本事交易;部落专属区,留给像我们这样有固定摊位的部落;拍卖行,好东西和稀缺货都在那里;任务大厅,发布和接取各种委托;还有居住区、工坊区等等。”
阿母简单介绍着,
“我们石蹄部落有固定的摊位,到了之后,我会去处理缴税和摊位事宜。你们,”
她看向自己的战士们,
“看好货物,不要惹事,但也不用怕事。如果有人故意找茬,墟卫到来之前,可以适当反击。”
最后,她再次看向林悦:
“你跟着我们进去,墟税我可以暂时替你垫付一部分,用你接下来的劳动或找到的有价值的东西抵扣。但进了墟市,你最好跟着我们,不要乱跑。千岩墟鱼龙混杂,像你这样来历不明又……显眼的异族,很容易被盯上。”
林悦连忙点头:
“明白……谢谢阿母……我跟着……不乱跑……努力干活。”
阿母点点头,不再多说。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远处,千岩墟的轮廓在星光下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气息。近处,石蹄战士们轮流守夜,眼神警惕地望着黑暗。
林悦靠在岩壁上,望着星空,心中思绪翻腾。
千岩墟,一个秩序与混乱并存、机遇与危险共生的地方。明天,她将真正踏入天启界的“文明”社会,哪怕只是最底层、最粗犷的边陲一角。
风嚎氏族的敌意,墟市的规则,石蹄部落的庇护与交易,还有她自身寻找线索的目标……一切,都将在那座岩石巨兽般的墟市中,交织碰撞。
她轻轻摸了摸耳垂,归墟圣殻化作的耳夹依旧在,又感受了一下储物骨戒和怀中玉符的存在,心中稍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