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霄殿,如今可以改名叫“极地气象模拟中心”了。
如果说之前是稳定的严寒,那么现在就是极端天气频发——时而暴风雪肆虐,冰棱如刀;时而寒气诡异地收敛,死寂得可怕;时而又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圈冰环,将殿内仅存的几件完好家具也轰成齑粉。
玄霄盘坐在那片狼藉中央,身下的蒲团早已化为冰屑。他闭着眼,但眉头紧锁,周身灵气如同沸腾的滚水,又像是信号不良的电台,滋滋啦啦地散发着不稳定波动。
他试图调息,将那个女人的身影、那些诛心之言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错付了狗……”
“连个响屁都没听到……”
“A货高冷……”
“把眼睛里的屎擦干净……”
“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狠狠凿进他坚冰般的道心,留下一个个滋滋冒烟的窟窿。
更让他道心不稳的是,他那强大的神识,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宗门内每一个关于“林妙妙罢工”的讨论。
“听说了吗?林师叔在废料场指着玄霄仙尊的鼻子让他滚!”
“何止!仙尊居然还拿着以前林师叔送的东西去找她,我的天,这是什么级别的骚操作?”
“《第一舔狗罢工宣言》你们都看了吗?留影石版本都传疯了!林师叔亲口认证的!”
“以前觉得林师叔挺那啥的,现在……莫名觉得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仙尊这次……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吧?”
这些议论,如同无数只细小的蚊蚋,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叮咬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咔嚓!”
他身旁一根支撑殿柱的寒玉装饰,因为他无意识散发的寒气,瞬间布满了裂纹。
玄霄猛地睁开眼,眸中血色与冰蓝交织,骇人至极。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个对他予取予求、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浑身是刺、言语如刀的模样?
还有那些弟子……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议论他?!他们难道忘了他是谁了吗?!
是谢遇安!
一定是谢遇安搞的鬼!
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蛊惑人心,扭转舆论?!
一想到谢遇安,玄霄胸口那股邪火就烧得更旺了。那个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肯定在背后看了他三百年的笑话!现在更是跳出来摘桃子!
嫉妒(虽然他绝不承认这是嫉妒)和愤怒如同毒藤,疯狂缠绕着他的心脏。
不行!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做点什么,挽回他的声誉,让林妙妙知道离开他是多么错误的决定,让谢遇安那个伪君子露出真面目!
可是……该怎么做?
直接去把林妙妙抓回来?——不行,太掉价,而且那女人现在牙尖嘴利,去了大概率又是自取其辱。
去找谢遇安打一场?——没有正当理由,清岚宗那边也不好交代。
发布宗门禁令,不许议论此事?——岂不是显得他心虚,坐实了传言?
玄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能狂怒。
他猛地站起身,在满地冰屑中来回踱步,周身气息越发混乱。
一会儿,他脸上布满寒霜,眼神阴鸷得能杀人,喃喃自语:“本尊定要让她后悔……”
一会儿,他又强行压下怒火,试图恢复平日的冷漠,但嘴角抽搐的肌肉出卖了他:“无妨,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一会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眼神一亮,但随即又被自己否决,脸色更加难看……
整个人的状态,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阴晴不定”、“濒临崩坏”。
伺候在殿外(离得八百米远)的洒扫弟子们,感受着殿内那如同过山车般起伏、时而冰封万里时而火山欲喷的恐怖气息,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仙、仙尊这是怎么了?”弟子甲声音发颤。
“不、不知道啊……感觉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弟子乙都快哭了。
“是因为林师叔那事吗?”
“废话!除了那位祖宗,谁还能把仙尊气成这样?!”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找死别拉上我!现在进去,仙尊一巴掌下来,我们连灰都剩不下!”
就在殿外弟子们瑟瑟发抖,殿内玄霄进行着精彩的“变脸表演”时,一道传讯符的光芒,如同救世主般,穿透了殿外紊乱的灵气场,颤巍巍地飞到了玄霄面前。
是宗门戒律堂发来的。
玄霄眉头紧锁,不耐地一把抓过传讯符,神识扫入。
内容大致是:关于核心弟子林妙妙当众撕毁与您的道侣契约,并发表不当言论一事,戒律堂已获悉。此事影响重大,关乎仙尊清誉及宗门稳定,还请仙尊示下,此事该如何定性?是否需要戒律堂介入处置林妙妙?
若是以前,有人敢如此冒犯他,玄霄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命令戒律堂严惩不贷。
但此刻……
他看着传讯符,脑海中却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若严惩林妙妙,岂不是坐实了他被她“甩”了之后恼羞成怒、打击报复?到时候舆论会怎么说? “仙尊心胸狭隘,求爱不成反下黑手”? 他经营了数百年的高冷超脱形象将毁于一旦!
而且,那女人现在一副豁出去的滚刀肉模样,万一在戒律堂再来一场“罢工宣言”现场版,他这脸还要不要了?
可若不处置……难道就任由她这么嚣张下去?任由全宗门看他的笑话?
玄霄捏着传讯符,指节泛白,脸色变幻莫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全是冰渣子),强压下掐碎传讯符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回复:
“此乃本尊私事,戒律堂……不必插手。”
发出这道传讯后,玄霄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一步,周身那狂暴的气息骤然收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憋屈和郁卒。
他,玄霄,堂堂渡劫期仙尊,竟然……拿一个金丹期的、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毫无办法?!
甚至还不得不憋屈地替她挡掉宗门的惩罚?!
这简直是他千年修道生涯中,最大的耻辱!
他颓然坐回原地(没有蒲团,直接坐在冰地上),看着满殿狼藉,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那块石头,名字叫林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