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姓张,看见林卫东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哎哟!”
卫东?
是你小子啊!我还以为谁呢!”
张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那股子发自内心的热情,几乎要将人融化。
“你这都一个多月没见着人了,跑哪儿去了?”
我还跟你王叔念叨,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出远门了。”
林卫东乐呵呵地回答:
“张婶,我这不是找着工作了嘛,到东城那边上班去了,离得远,就没怎么回来。”
张婶一听,嗓门都高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上班了?
好事啊!”
“什么单位啊?
快跟婶儿说说!”
林卫东轻描淡写地回到:
“就那个东城那个比较大的轧钢厂,您知道吧!”
“轧钢厂?”
张婶的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林卫东,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哎哟喂,卫东啊,你这可是出息了!
那可是大厂,铁饭碗!”
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呢!
真给你林家争光了!”
张婶的热情让林卫东有些招架不住,她又好奇地问道:
“我记着你不是读了中专?
国家没给你分配工作?”
“分配了。”
林卫东解释道,
“叫我去小学教书,您看我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哪是那块料啊?
我怕把人家孩子给教坏了。”
“这不没去么,正好赶上轧钢厂招工,我寻思着去试试运气,嘿,谁知道真就让我给撞上了!”
张婶听得连连点头,一脸的赞许:
“这就对了!”
年轻人就该去当工人,有前途!地位高!
林卫东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五毛钱递过去:
“张婶,您看我这院子里的草,长得比我都高了。”
您帮我找几个半大孩子,给拔了呗?
这钱给他们买糖吃。”
“你这孩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
张婶嘴上推辞着,手却很诚实地把钱接了过去,
“多大点事儿,还给什么钱!”
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喊人!”
说着,张婶转身就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就听见她的大嗓门在院里响起:
“二狗子!柱子!
都给我滚出来!”
别整天就知道掏鸟窝,快去帮你们卫东哥拔草去!”
很快,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就从院里冲了出来,在张婶的指挥下,冲进林卫东的院子,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半个多小时的功夫,院子里的杂草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林卫东也没食言,除了之前给张婶的五毛钱,又从兜里掏出三颗水果糖,一人分了一颗。
几个孩子拿着糖,高高兴兴地跑了。
张婶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满意地点点头,又有些惋惜地对林卫东说:
“卫东啊,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一个人在东城那边住,多孤单啊。
要不……你把这房子租出去?
多少也能收点租金,贴补家用不是?”
林卫东笑着摇摇头:
“婶儿,我暂时还没这打算。
这毕竟是我爹留下的,我得常回来看看。”
闲聊了几句之后,林卫东结束了话题,推着车告别了热情的张婶。
他并没有直接返回东城,而是拐进了另一条胡同,七拐八拐之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门口。
茶馆的门脸很小,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头招牌,上面“清心茶馆”四个字已经有些模糊。
这个点,茶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穿着对襟褂子的老头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
林卫东推门进去,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卫东也不在意,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透了的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这地方是他以前做小生意时的一个联络点。
他坐了约莫一刻钟,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留着小平头,眼神精烁的汉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林卫东,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惊喜。
“卫东兄弟?
你可算露面了!”
汉子一屁股坐在林卫东对面,声音压得很低,
“我还以为你小子发了财,把我们这些穷哥们给忘了呢。”
这人叫赵东来,是林卫东以前的“生意伙伴”之一,路子野,胆子大,主要倒腾一些不好弄到手的工业券和稀缺票证。
林卫东笑了笑,递过去一根牡丹:
“东来哥,瞧你说的,我哪能忘了你。
这不是刚找了个正经工作,安顿下来,才得了空嘛。”
赵东来接过烟,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打量着林卫东:
“找工作了?好事啊。
在哪儿高就?”
“红星轧钢厂,采购科。”
林卫东轻描淡写地说道。
“轧钢厂?采购科?”
赵东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采购科,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油水最足的地方!
厂里成千上万张嘴要吃饭,成百上千台机器要运转,那物资的进出量,得是多大的天文数字?
随便从指甲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普通人吃一年的了。
赵东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热切起来:
“兄弟,你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拉哥哥一把。”
林卫东知道他想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
“东来哥,我就是个新来的办事员,跑跑腿打打杂,哪有你们想的那么风光。
今天来,主要是想跟哥几个聚聚,好久没见了,怪想的。”
“行!
就冲你这句话,今天这顿我请了!”
赵东来一听这话,猛地一拍胸脯,豪气干云。
“你等着,我这就去把老黑和猴子他们叫过来。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两杯!”
说着,赵东来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林卫东看着他的背影,端起茶杯,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他今天来,可不光是为了叙旧。
这些人,混迹于四九城的灰色地带,消息灵通,门路广阔。
他们就像是这座城市毛细血管里的血液,无孔不入,能触及到许多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自己现在虽然进了轧钢厂,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有些事情,厂里的身份不方便出面。
但赵东来这些人,却能办得妥妥帖帖。
把这些人重新拢在自己身边,就等于在体制外,为自己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关系网。
这张网,平时可以用来打探消息,收集物资,关键时刻,甚至能成为自己的底牌和护身符。
不一会儿,赵东来就带着两个人回来了。
一个长得又高又黑,外号“黑皮”。
另一个则瘦小精干,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机灵鬼,人称“瘦猴”。
这两人也是林卫东以前的旧识,一见面,自然又是一番热络。
“卫东,你小子可以啊!
一声不吭就进了轧钢厂,还当上采购员了!”
黑皮声音洪亮,一巴掌拍在林卫东肩膀上,震得他骨头都快散了。
“行了行了,你那熊掌轻点,别把咱们的财神爷给拍坏了。”
瘦猴在一旁笑道,
“卫东,以后有什么好路子,可得想着哥哥们啊。
咱们的要求也不高,你吃肉,让我们跟着喝口汤就行。”
林卫东笑着应付:
“好说,好说,有发财的机会,肯定忘不了几位哥哥。”
赵东来看人到齐了,便提议道:
“走,别在这儿干聊了,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小馆子,酱肘子做得一绝,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四人出了茶馆,到了赵东来说的那附近个馆子。
要了个包间,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