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洞外灌入的灼热气浪,带着硝烟与死亡的气息,瞬间冲散了屏蔽区内凝滞的能量嗡鸣与紧张期待。
联盟精锐突击士兵的身影在破洞边缘的火光中晃动,如同地狱爬出的剪影。
他们训练有素,突入的瞬间并未盲目开火,而是迅速寻找掩体,战术目镜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室内——第一时间锁定了中央工作台上那枚脉动的混沌核心,以及旁边医疗舱内闪烁着异常光芒的黄凌。
还有那柄已经充能至临界点、尖端扭曲空间的“剑”。
他们的目标明确至极。
摧毁一切,或夺取一切。
“敌袭!防御!”
不知是谁嘶声喊了一句,打破了屏蔽区内因巨变而陷入的短暂死寂。
但这里不是战场。
是实验室。
除了几位负责安保、此刻正手忙脚乱去抓取放在角落能量步枪的技术员,大多数人手无寸铁,只能惊恐地看着破洞处那越来越清晰的死亡威胁。
杨萤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不甘。
只差最后一步!
只差最后几秒能量稳定,只差完成最后的协议激发测试!
敌人的刀,却偏偏在这铸剑即将成型的最后一刻,斩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射向破洞。
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判断。
“继续灌注!不要停!”
她的声音压过了最初的混乱,如同锋利的刀刃划开布帛。
“完成最后百分之一的能量稳定!启动协议激发!”
“其他人,找掩体!能量组,分出人手,用控制台权限,激活实验室内所有非关键区域的防御性力场!哪怕只能拖延几秒!”
命令近乎冷酷,却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现在中断灌注,前功尽弃,所有人都是待宰羔羊。
完成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生机需要用血肉去争取。
技术团队在最初的慌乱后,被杨萤的声音强行拉回了轨道。
能量组的工程师眼睛通红,嘶吼着将最后预设的参数输入,双手死死按在控制台上,仿佛要将自己钉在那里,完成这最后的操作。
几名稍微镇定的技术人员扑向次级控制终端,手指飞舞,激活实验室内预留的一些简易防御措施——主要是能量隔离力场和气体灭火系统,它们无法阻挡精锐士兵,但足以制造障碍和混乱。
而破洞处,联盟士兵也完成了初步侦察。
他们没有理会那些慌乱的技术员。
领队的手势一挥。
两名士兵枪口抬起,对准了工作台上的混沌核心隔离匣!
另外一名士兵,则瞄准了医疗舱,显然是接到了优先消灭或控制异常生命体的指令!
“开火!”
联盟士兵的冷喝与能量武器充能的细微嗡鸣同时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并非来自杨萤一方的任何防御措施。
而是来自那柄……即将成型的“剑”。
或者说,来自与“剑”深度连接的……黄凌。
就在联盟士兵扣下扳机的刹那。
医疗舱内,一直保持着微弱规律震颤、仿佛彻底沦为能量通道的黄凌。
他那双紧闭的、眼睑焦黑的眼睛。
猛地。
再次睁开了。
没有上一次测试时那沸腾的、非人的混沌金光。
这一次,他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
纯粹的。
暗。
那不是虚无。
那是一种沉重到极致的“存在”,一种收敛了所有狂暴与痛苦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意志”。
与此同时。
那柄尖端已形成黑暗涡旋的聚焦阵列——“剑”,其表面奔流的暗金色能量光芒,骤然向内一缩!
仿佛被那双眼眸深处的“暗”所吸引。
所有的光与热,所有的能量咆哮,在那一瞬间,被强行“压”回了阵列内部。
整个屏蔽区,因为能量光芒的骤然消失,而显得昏暗了一瞬。
只剩下破洞处透入的火光,以及联盟士兵武器上闪烁的瞄准激光。
这种反常的、违背能量规律的“内敛”,让经验丰富的联盟士兵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疑。
他们的手指,在扳机上停顿了也许只有零点一秒。
但就是这零点一秒。
够了。
黄凌那暗沉的眼眸,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似乎越过了医疗舱的罩壁。
越过了纷乱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
“看”向了破洞处。
“看”向了那几名即将带来毁灭的联盟士兵。
没有愤怒。
没有仇恨。
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只有一种……绝对的。
“否定”。
仿佛在他的“视野”里,那些士兵,那些武器,那破洞外的威胁,都不应该“存在”于此。
都不应该……干扰“铸剑”。
于是。
那柄“内敛”到极致的“剑”,其尖端那个小小的黑暗涡旋,无声地。
波动了一下。
不是扩张。
也不是发射。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漾开了一圈……
无形的“涟漪”。
这圈“涟漪”的速度并不快。
甚至能用肉眼捕捉到它所过之处,空气微微扭曲、光线发生折射的痕迹。
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首先触及的,是那几名联盟士兵。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
三名精锐的、全副武装的联盟突击队员,在被那无形“涟漪”掠过的瞬间。
他们身上所有正在运行的设备——装甲的动力单元、武器的能量核心、战术目镜的显示器、甚至通讯器里传来的细微电流声——
全部。
熄灭了。
不是损坏。
是“失效”。
仿佛在那一瞬间,构成这些设备运行基础的某些物理规律或能量状态,被短暂而粗暴地“否定”掉了。
装甲失去动力,变得沉重无比。
武器变成废铁。
战术目镜一片漆黑。
他们保持着射击或警戒的姿态,僵立在原地,如同三尊突然失去灵魂的金属雕像。
脸上还残留着突击时的冷厉与瞬间的错愕。
然后。
那圈“涟漪”继续扩散。
掠过了破洞边缘那被撕裂、烧熔的合金门框。
那些炽红、软化、即将滴落的金属液滴,在接触到“涟漪”的刹那。
凝固了。
不是冷却凝固。
而是以一种违反热力学定律的方式,直接从炽热的液态,跳过了冷却过程,“回归”到了某种平整、黯淡、仿佛从未被高温影响过的固态金属表面。
破洞的形状,甚至都因此变得“规整”了一些,边缘锋利如刀切。
“涟漪”继续向外。
掠过了破洞外隐约可见的那架正在调整姿态、炮口对准室内的“剃刀”突击艇。
没有声音。
只有那架“剃刀”突击艇尾部狂暴喷吐的幽蓝矢量火焰,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
骤然。
熄灭。
推进器完全失效。
整架突击艇失去所有动力,沉重的机身猛地向下一坠,狠狠砸在外部通道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擦出一串刺眼的火花,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撞在残破的墙壁上,彻底不动了。
艇身上所有灯光熄灭。
仿佛变成了一具刚刚出土的、蒙尘的金属棺材。
这一切。
从黄凌睁眼,到“涟漪”扩散,再到三名士兵僵立、破洞金属异变、外部突击艇坠毁。
只发生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
屏蔽区内。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
看着那三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联盟士兵。
看着破洞口那诡异“修复”的金属边缘。
看着主屏幕上外部监控传来的、那架突然坠毁沉默的“剃刀”信号。
这是什么力量?
这……还是“能量攻击”吗?
这更像是一种……局部的、短暂的“规则抹除”或“状态重置”!
是“反向共振协议”的力量?
还是黄凌在深度连接混沌核心后,产生的某种……质变?
杨萤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比其他人更快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计划中的“反向共振”。
那只是一种针对“编织者”主锚点特定能量结构的、精密的“解构”与“否定”。
而刚才那一击……
是黄凌在无意识或潜意识驱动下,将那种“否定”的权能,以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粗暴、也更加不可控的方式,施加在了眼前的“干扰源”上!
他“否定”了敌人装备的“运行状态”。
“否定”了高温金属的“液态”。
“否定”了推进器的“工作”。
这力量恐怖绝伦,匪夷所思。
但代价呢?
杨萤猛地转头,看向医疗舱。
只见黄凌在睁开那双暗沉眼眸、释放出那圈无形“涟漪”后,眼中的“暗”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空洞的灰败。
他张开嘴,似乎想吸一口气。
却只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破旧风箱最后漏气般的声音。
然后,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
脑袋无力地偏向一侧。
胸口那原本就微不可察的起伏,彻底停了下来。
医疗舱侧面的生命体征监控屏幕上,所有曲线……
瞬间。
拉直。
尖锐凄厉的、代表生命终结的持续警报声,如同最后的丧钟,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屏蔽区!
嘀————————————!!!
声音穿透了短暂的寂静,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也刺入了杨萤骤然冻结的心脏。
他……
“不!!!”
医疗组的负责人发出一声崩溃般的嘶喊,扑向医疗舱的操作界面。
“强心剂!最大剂量!电击!启动所有复苏程序!”
然而,屏幕上,那条代表心电活动的直线,没有丝毫波动。
所有的生命读数,归零。
黄凌。
在完成了那惊世骇俗、力挽狂澜的一击后。
仿佛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与意志的余烬。
走了。
屏蔽区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持续不断的、刺耳的直线警报声,在提醒着所有人,发生了什么。
刚刚因击退强敌而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这冰冷的、巨大的死亡所吞噬。
铸剑者,在剑成的最后一刻,燃尽了自己。
杨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
那双总是冷静、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技术难题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医疗舱内那张归于永恒平静的、焦黑的面容。
她感觉不到悲伤。
也感觉不到愤怒。
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封一切的……空。
仿佛心脏被那无形的“涟漪”同样掠过,停止了跳动,也停止了感觉。
“杨……杨工……”
旁边,能量组的组长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能量灌注……完成了。聚焦阵列充能达到百分之百,协议模拟激发……也完成了。”
“数据……数据显示,刚才那一下……消耗了阵列储备能量的百分之十五……但核心与回路的连接……非常稳定。”
“‘剑’……成了。”
他的汇报,断断续续,充满了巨大的悲痛与茫然。
剑成了。
用铸剑者的生命,淬了最后一道火,开了最锋利的刃。
杨萤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颤动了一下。
她将目光,从医疗舱,移向了那柄已经彻底“内敛”、不再散发任何光芒、却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之能的“剑”。
聚焦阵列安静地矗立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吸收光线的深灰色金属质感。
只有尖端那个小小的黑暗涡旋,依旧在缓缓旋转,如同一个沉默的、通往未知深渊的眼。
它成了。
在最后的血与火中,在牺牲与毁灭的交织中,终于铸造完成。
而敌人……
破洞处,那三名僵立的联盟士兵,似乎因为黄凌的“离去”和那股力量的消散,身上设备的“失效”状态开始解除。
装甲动力单元发出细微的嗡鸣,重新启动。
但他们显然被刚才那无法理解的一幕彻底震慑,一时间竟不敢妄动,只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室内,枪口低垂,充满了戒备与恐惧。
外部通道,那架坠毁的“剃刀”毫无声息。
更远处,爆炸声似乎也稀疏了一些。
也许,这突如其来、无法理解的打击,让剩余的袭击者陷入了混乱和犹豫。
时间。
他们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
用一条命。
换来的,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的喘息。
以及一柄……或许能改变一切的“剑”。
杨萤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带着硝烟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刺痛,也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她抬起手,关掉了那持续尖啸的生命警报。
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屏蔽区内,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鸣,和众人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她走到主控台前。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了“剑”——聚焦阵列的最终状态数据,以及“反向共振协议”的完整载入确认信息。
一切,都显示着绿色。
“准备转移。”
她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却异常平稳,平稳得让人心头发冷。
“将聚焦阵列与‘活体回路’基座分离,但要保持能量连接备用线路。”
“拆卸所有非必要设备,收集所有核心数据。”
“目标:星火大厅顶部,主发射平台。”
“我们带着‘剑’上去。”
“在他用命换来的时间里。”
“完成最后一步。”
她说完,再次看向医疗舱。
看向那个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只是沉睡的身影。
“给他……准备一副担架。”
“他应该看着。”
“看着他换来的‘剑’。”
“如何斩向敌人。”
命令下达。
没有人反对。
也没有人哭泣。
只有一种巨大的、沉默的悲痛,化为更加沉默、更加迅速的行动。
技术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拆卸、转移。
工程人员操作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已经“铸成”的聚焦阵列从基座上分离,安置到专用的运输架上。
医疗组的人,则用最轻柔的动作,将黄凌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躯体,从医疗舱中移出,放在一副简易的担架上,盖上了一层干净的白布。
杨萤走到担架旁,低下头,看着白布下那起伏的轮廓。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白布上方,微微颤抖。
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钟。
然后,转身。
抱起了工作台上那个装着混沌核心的隔离匣。
匣子依旧沉重。
核心在其中,以一种新的、稳定的频率,缓缓脉动。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与它无关。
又仿佛,它已悄然改变。
“我们走。”
她抱着匣子,走向被“修复”的破洞。
走向外面那未知的、燃烧着的通道。
身后,技术人员抬着承载“剑”的运输架。
医疗队员抬着覆盖白布的担架。
所有人,沉默地,跟随着她。
走向最后的战场。
走向用余烬点燃的……
锋芒所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