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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榜噬魂案暂时落下帷幕。

孟青云回到孟家,继续照顾生病的母亲。孟母病情暂时稳住,但仍需长期调养。孟父在崩溃坦白后,陷入一种赎罪性的沉默与勤勉。他全力处理家族残局,处理被查封产业解封后的琐事。他不再提陶谦,但密室灵牌前的香火未断。孟青云将林姨娘留下的残片仔细研究,试图找出与身份相关的线索。他直觉此物至关重要。

“游方道士玄阴子……孟家一案有你的影子,金榜噬魂案也有你的影子……你到底是何人?扮演了什么角色?”孟青云摸索着残片,喃喃自语。

“那些权贵、官吏,那些手握权力的人……人命对他们来说是什么?”他想到永昌侯府为了一个平庸子弟的金榜题名,可以如此娴熟地设局,轻易毁掉数位寒窗苦读、才华横溢学子的未来。郑清之影帝般的表演更让孟青云深刻体会到权贵阶层的冷酷与虚伪,他们视底层如草芥、将国家抡才大典视为私器。周玄策最终的政治妥协,孟青云虽理解其苦衷,却无法抑制心底的悲凉。他清晰地看到,神圣的科举制度早已被层层叠叠的官僚派系渗透,它不再是寒门唯一的通天梯,更是权力博弈的棋盘。公平?永昌侯府这样的“树根”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阶级权利面前,他要如何为孟家要一份公道?他能相信周玄策吗?他是小师弟却也是大雍的皇族……

这一刻,他寄希望于身为皇族的小师弟,却也动摇了他对朝廷“公正”的天真信任。

阴霾萦绕在孟青云心头,远比消散的蠹虫怨气更沉重。海量的负面情绪汹涌而至,魔煞如同附骨之疽,贪婪地吸收着这些情绪,并开始扭曲放大孟青云的感知。

“梆梆梆”门外传来三声轻响。

“进。”孟青云声音落下,身着浅色衣裙的庶妹孟婉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兄长,你晚间吃得少,姨娘叫人熬了汤,你再进些。”孟婉蓉轻柔的声音将孟青云纷乱的思绪拉回,连带着情绪平复了不少。

“劳烦小妹了。”只见孟婉蓉打开食盒拿出两样点心和一碗汤,放在孟青云面前,又拿出汤匙搁置一边。孟青云看着她的动作,直觉好似不认识眼前的小妹。实际上,孟青云对于孟婉蓉的记忆有限,只记得小时候白白胖胖的笑脸,再大些总穿着红色衣裙跟在孟庆霖身后,好像个年画娃娃,再大些就被其母亲肖姨娘拘着学习女工,除了家中聚餐平常也不怎么见了,他好像还收到过小妹做的扇套来着。昔日那胖胖的小妹妹已然长这么大了。

“近日家中事多,你和姨娘还好吧?”

“母亲生病了,父亲让姨娘帮衬着管家,让我跟着姨娘也学一学掌家之事,父亲说……以后嫁人用得上。”小姑娘有些害羞地回答,看着跟小桃月一般大的妹妹,孟青云突然发现他对这个家的关注实在太少了。他吃了两块糕点,喝了大半碗金玉羹。

孟婉蓉很自然地接过碗,开始收拾桌子。

“以后这些粗活丫头们来做,你多读读书,看看账本,学学管家之事。”

“兄长说得是。很长时间没见兄长了,想来看看。”

孟青云抬头,仔细看看这位妹妹,依旧是圆圆的脸型,大大的眼睛,依稀可见儿时轮廓。她不似大家闺秀那般气质沉稳,却在他面前强自镇定。他看着她麻利地收拾碗筷,是个利落的性子,却也在其抬手间感觉到些许灵气微动。

孟青云心中微动,这股灵气虽微弱却纯净。他放下手中的刚拿起的书卷,温声道:“你既来了,便坐下说说话。姨娘近来可还忙碌?家中诸事繁杂,莫要累着了身子。”孟婉蓉闻言停下动作,手指轻轻绞着衣角,低声道:“姨娘说兄长在外奔波辛苦,让我多来照应。我……我其实有些害怕,近日府中总有些怪事,夜里常听见异响,姨娘说是风动,可我总觉得不太寻常。”她抬眼望向孟青云,眸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又强作镇定地挺直背脊,那灵气如细丝般在她周身流转,衬得她稚气未脱的脸庞多了几分坚韧。

孟青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暗忖小妹何时修得了根基,莫非与肖氏有关?他仔细寻摸,这肖氏不似已故的林氏,克己低调,行事不似林氏那般张扬。父母之事他了解不多,只听说这肖氏是母亲偶然救助的孤女,身份清白,后来也是自愿给父亲做妾。

孟青云心思微动,面上却仍挂着温和笑意:“莫怕,有兄长在。你既察觉了灵气,可是姨娘教了你什么吗?”孟婉蓉轻轻摇头,声音细若蚊呐:“不曾学过,只是……只是帮着姨娘整理库房旧物时,碰过一个比较旧铃铛,此后便偶尔如此了。”

孟青云点点头,拿出全本《道基初引录》:“既然感觉到了灵气波动,你便试着修炼一下吧,以后或许会多一个选择。这段时间,我还在家中,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随时来找我。”

“谢谢兄长!”小姑娘一脸高兴地接过修行法门,此时方显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兄长早些歇息,小妹告辞。”说罢提上食盒推门出去。

那铃铛怕是个法器或者灵器。孟家乃一介商贾之家,有什么可贪图之物?肖姨娘?看来得找个时间会一会了。

其后两日,孟青云都未找见适合的机会。

这日晚间,孟青云服侍母亲喝完药,安顿她睡下。自母亲生病以来,他一日日看顾着她,喂她喝药,心中那份感情却不再别扭,他发觉不知道何时起,他看着母亲,心疼是真的,这份心疼却是儿子对母亲的心疼,不再是陶谦对凝红的爱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月色清冷,如水银般铺洒在庭院青石板上,更添几分寂静。孟青云还在思考,却见通往外院角门阴影与月光交界处立着一位妇人,那身素净的蓝衣仿佛融入了夜色,又似沾染了霜华,衬得她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眸,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肖姨娘。”孟青云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心底的警惕已悄然升起。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站在离她约一丈远的位置,既不失礼,也保持着足够的反应距离。

“大少爷。”肖姨娘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她微微屈膝还礼,动作标准却略显僵硬。“夜深露重,扰了大少爷侍奉夫人,是妾身的不是。”

“姨娘在此等候,想必有事。”孟青云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试图从那沉静的表象下捕捉蛛丝马迹。他注意到,肖姨娘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指尖正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布料,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肖姨娘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孟青云,望向主屋方向,那里是孟母安寝之处。夜风吹过,带起她鬓角一缕碎发,也带来她低低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大少爷……婉蓉那孩子,心思浅,藏不住事。她得了您的修行法门,欢喜得很。”

孟青云眼神微凝:“小妹有慧根,灵气纯净,是好事。”

“是好事,也是……祸事之始。”肖姨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与决绝。她终于将视线完全投向孟青云,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顺低调的妾室。“那铃铛,是我故意让她发现的。”

果然!孟青云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道:“哦?姨娘费心了。不知此举,意欲何为?”

“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大少爷。”肖姨娘坦然承认,向前踏出一步,彻底暴露在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异常坚定。“也为了……保住这个家最后一点根基,报答夫人的活命之恩。”

孟青云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感觉到,肖姨娘身上那股刻意收敛的、属于修炼者的气息,正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隐隐泄露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并非正道刚猛,也非邪道阴诡的绵柔之力。

肖姨娘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妾身本名肖玉娘,并非什么孤女。我……曾是‘和合欢门’的弟子。”

“和合欢门?”孟青云瞳孔骤然一缩!这个名字,在灵气复苏之前,是臭名昭着的“邪教”代名词,以采补之术闻名于世,为正道所不容,曾遭数度围剿。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孟家后院默默无闻十几年的姨娘,竟有如此出身!

“是。”肖玉娘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与自嘲,“灵气枯竭的时代,所谓的‘采补’不过是末流小道,被斥为邪魔外道,人人喊打。我门中姐妹死伤殆尽,我身受重伤,流落街头,奄奄一息……是夫人,路过的夫人,她心善,不顾旁人劝阻,将我救起,带回孟家悉心照料。”她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激,“夫人待我如亲妹,从未因我可能的‘污名’而轻视。孟家给了我庇护,给了我安身立命之所,甚至……给了我一个女儿。”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痛:“我本只想就此隐姓埋名,做个平凡人,看着婉蓉平安长大,侍奉夫人终老。灵气复苏……是祸非福!那些沉寂的魑魅魍魉,都蠢蠢欲动了。我本以为与我无关,可孟家……却偏偏卷入了其中!”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二少爷身死,林姨娘上吊,老爷与您身陷囹圄,夫人一病不起……这个家,眼瞅着就要散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太蹊跷!”

孟青云的心沉了下去,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姨娘知道些什么?”

肖玉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林姨娘……林姨娘死前,我曾无意间撞见她与一个游方道士在后门假山处密谈。那人,我认得!”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他叫玄阴子!当年也是搅动风云的邪道人物,与我们虽不同道,却在某些场合有过交集。此人……主修魂魄邪术,尤擅鬼修御鬼之法,阴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林姨娘与他接触,绝无好事!”

孟青云浑身一震!玄阴子!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他的脑海。魂魄邪术,鬼修御鬼……这与他之前隐约感知到的阴冷气息,与父亲和他莫名获释又迅速结案的诡异,与林氏那看似绝望实则仓促的自尽,瞬间串联成了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线!

“你是说……”孟青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凛冽的寒意,“二弟之死,林姨娘自尽,我与父亲入狱,甚至母亲病倒……背后都有玄阴子的影子?他的目标……是孟家?还是……”

“是您!大少爷!”肖玉娘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急迫,“玄阴子此人行事,必有图谋!孟家商贾之家,能让他如此费尽心机、不惜弄出人命也要搅乱的,除了您,我想不到其他!您与老爷能全身而退,绝非侥幸!修行界……水太深了!玄阴子必然在您身上有所图谋,或许是您的资质,或许是别的什么……很可能只是……欲擒故纵!”

孟青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头顶。肖玉娘的分析,与他心底深处最不安的猜测不谋而合。身边似有若无的阴冷窥视,孟家案子迅速推出替罪羊,还有金榜噬魂,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如果玄阴子真如肖姨娘所言那般可怕,那么他和父亲,甚至整个孟家,都从未真正脱离险境!

“姨娘为何现在才说?”孟青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肖玉娘脸上。他感念她的坦白,但这份迟来的警示,代价未免太过惨重。

肖玉娘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和挣扎:“妾身……有私心。我怕暴露身份,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更怕连累婉蓉。合欢门的名声……比玄阴教好不到哪里去!若非看到这个家就要毁了,夫人病重至此,而您……您似乎终于开始‘看清’这个家了,妾身……实在不敢,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她看着孟青云,眼神复杂,有恳求,有决绝,也有一丝属于昔日修士的凌厉:“大少爷,妾身今日所言,句句属实。信与不信,全在您。那玄阴子手段诡异,防不胜防,尤其擅长操控魂魄、役使鬼物,您务必……万分小心!枕畔、暗影、病弱之人身边……皆可能是其耳目爪牙!妾身言尽于此。”

说完,她深深看了孟青云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随即后退一步,重新隐入角门的阴影之中,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属于成熟女子特有的幽香,以及一番足以颠覆孟青云认知的惊悚真相。

孟青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月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玄阴子……欲擒故纵……目标是自己……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的、来自黑暗深处的觊觎。孟家这一连串的变故,亲人的离散与死亡,母亲的病榻缠绵,甚至自己心中那份刚刚厘清的对母亲的亲情……这一切,背后竟可能是一个邪道巨擘精心编织的网?

而肖姨娘,这个隐藏了十几年的前合欢门弟子,她冒着暴露身份、失去一切的风险点破这一切,所求的,仅仅是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守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孟青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迷惘已被冰冷的锐利取代。他望向肖姨娘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母亲沉睡的屋子,最后目光投向深邃的、仿佛潜藏着无尽鬼蜮伎俩的夜空。

“玄阴子……”他低声呢喃,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无论你要干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夜风骤起,吹动庭院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鬼魅在窃窃私语。孟青云的身影在月色下挺立如松,一股凝练而决绝的气势,正悄然从他身上升腾而起。这看似平静的孟府后院,已然成了风暴酝酿的中心。

再说回青阳掌门青阳子,自亲临清河县,接手噬情藤纸一案,如定海神针。青阳门修士和镇异司精英玄甲士在其指挥下,依据账簿名册,于大雍皇朝境内展开雷霆行动。风信堂的情报网络全力运转,将触角伸向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然而,鬼刺门的布局早已超出清河。在接下来的数月内:

邻近州府的县城、富商宅邸,甚至文人雅士,陆续出现类似清河案的离奇昏迷事件。症状或轻或重,受害者手中皆紧握着从不同书画铺购得、绘有妖异美人图的藤纸。恐慌如同瘟疫般悄然扩散。

繁华的江南州府杭城,悄然成为鬼刺门测试试验场。一夜之间,城内数十位购买了藤纸仕女图的富商、官员、文人集体陷入癫狂。他们或聚众淫祀,高呼画中美人名讳;或自相残杀,争夺“仙画”;更有甚者,当街自焚,声称要与画中仙子共赴极乐!整个杭城笼罩在欲望与疯狂的阴云之下,秩序几近崩溃。

青阳子亲率精锐急赴杭城镇压。在清理一座邪气笼罩的深宅时,突遇鬼刺门精心培育的“人形容器”——代号“千面”。此人本是杭城一位郁郁不得志的画师,神魂遭藤纸深度污染异化。其半边身躯已异变为妖魔,覆满暗紫色藤蔓状纹理,另一只手却仍紧握画笔,蘸取自身污血,于藤纸之上须臾绘就怨毒扭曲的画魅。此等画魅实力远超清河所见,更能短暂离纸而战,惑人心智,吞食精气。“千面”本身更是力大无穷,邪气护体,堪称棘手强敌。最终,青阳子以“青阳伏魔印”将其邪躯连同正孕育的“核心画魅”一举震碎,然其临死前那声怨毒嘶吼——“万孽归源,魔主永生!”——却令人心神俱震。

风信堂顺藤摸瓜,串联起柳白提供的线索、对“刘道士”行踪的艰难追踪——此人狡诈异常,竟能在数次围捕中金蝉脱壳——以及对缴获藤纸原料流向的缜密分析。所有线索,最终都直指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落魂谷。

光阴荏苒,一年来追剿与反追剿的拉锯战火交织于大雍全境。青阳子整合多方情报与雄厚力量,会同镇异司总部调遣的精锐高手,更凭借青阳门与南疆本土势力的深厚渊源,成功邀得两大强援:其一为五毒教,其教众擅用百毒、驭使毒虫,对南疆瘴疠毒物洞若观火;其二乃巫蛊门,门人精通古老巫术与诡谲蛊道,对灵魂、诅咒及邪异能量感知敏锐异常。五毒教教主座下亲传弟子“蓝蝎”率精锐毒卫倾力来援,巫蛊门大祭司亦遣出以“鬼婆”为首的巫祝团,精锐尽出。

三方势力目标高度一致:犁庭扫穴,彻底铲除落魂谷鬼刺门据点!

初夏的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瘴气如厚重灰紫帷幕,终年笼罩险峻裂谷。落魂谷,名副其实。谷口弥漫着甜腻腐臭的瘴气,终年不散,入口处散落森森白骨,人形兽类皆有,尽呈干瘪枯槁之态,似被吸尽血肉精华。

踏入谷中,景象愈发骇人:谷底地面几乎被累累骸骨完全覆盖,踩踏其上,碎裂之声刺耳酸鼻。无数暗紫变异藤蔓自骨堆虬结钻出,藤身遍布酷似人眼的诡异红斑,那些“眼珠”仿佛在病态蠕动、贪婪窥视,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邪念与吸力。藤蔓疯狂缠绕任何活物,甚至彼此绞杀吞噬。

谷内遍布或已崩毁,或尚微弱运转的邪异阵法。骸骨为基,污血为引,扭曲符文刻印其上,蒸腾着不祥幽光。浓烈怨念凝滞于空气,精魂被撕裂的尖啸仿佛仍在回荡。除却藤蔓窸窣蠕动与呜咽风声,谷中一片死寂,却又蛰伏着令人窒息的、几近疯狂的躁动,恍若万千冤魂在无声嘶喊。

青阳子悬停于谷口上空,青袍无风自动,周身清气流转,将试图侵蚀的毒瘴隔绝在外。他身后,数十名镇异司精锐玄甲修士列阵肃立,甲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光泽,人人面色凝重,杀气内敛。更外围,是五毒教与巫蛊门派出的向导与好手,他们对这片死亡之地也心存敬畏,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那些在崖壁上蠕动、布满诡异人眼状红斑的暗紫色藤蔓——噬情藤。

“柳白所绘地图与风信堂密报指向无误,此地便是魔窟。”青阳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鬼刺余孽,以生人饲藤,炼邪纸祸世。今日,犁庭扫穴,斩草除根!”

“谨遵真人法旨!”玄甲修士齐声应诺,声浪震得谷中雾气翻涌。

围剿开始了。

战斗惨烈远超预期。鬼刺门盘踞此地多年,依托复杂险恶的地形和培育的毒藤邪物,布下了重重陷阱与阵法。毒雾弥漫,能侵蚀护体灵光;潜伏的藤蔓骤然暴起,如钢鞭般抽打缠绕,藤上红斑开合,竟能喷吐惑人心神的粉雾;更有被邪法炼制成“藤傀”的活尸,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浑身缠绕剧毒藤蔓,不畏伤痛。

镇异司修士结成战阵,破邪符箓、雷火法器光芒闪耀,与邪毒藤蔓、悍不畏死的藤傀激烈碰撞。刀光剑影中夹杂着藤蔓断裂的刺响、邪术爆裂的闷响以及受伤修士压抑的痛哼。五毒教与巫蛊教众人也各展所长,或以毒攻毒,或以蛊虫探路破阵,双方配合虽显生疏,却也有效遏制了邪修的负隅顽抗。

青阳子并未急于出手,他如定海神针般立于空中,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覆盖整个战场,精准地锁定着那些隐匿于暗处、气息更为强大的鬼刺门核心弟子。每当有强大的邪术波动爆发,威胁到玄甲修士的阵型时,便有一道青色剑罡自他指尖射出,如天罚般精准落下,将施术者连同其藏身的岩洞或藤蔓堡垒一同轰碎!

随着清剿行动推进,一行遭遇鬼刺门蓄谋已久的疯狂抵抗:

身着黑袍、袖绣扭曲刺青的鬼刺门死士从岩缝、骨堆中涌出,配合着被邪术强化的藤妖发起自杀式攻击。藤妖力大无穷,藤鞭带毒且能吸取灵力,悍不畏死。

比杭城“千面”所绘更强大的欲念妖灵出现。它们已能完全脱离藤纸载体,形态更加凝实,或如妖艳女魅惑心神,或如狰狞恶鬼直接噬魂。其核心是由高度浓缩的贪婪、色欲、怨毒等负面情绪构成,普通物理攻击效果甚微。

五毒教毒卫释放剧毒虫潮,腐蚀藤蔓,干扰邪阵能量流转。

巫蛊门巫祝们吟唱古老巫咒,形成灵魂屏障,抵御欲念妖灵的精神冲击,并以诅咒削弱藤魔。

镇异司玄甲修士结成战阵,军煞之气冲天,刀光剑影硬撼藤魔与死士。

青阳子道长身先士卒,青阳仙剑化作煌煌光龙,直取鬼刺门长老。剑气纵横,与藤骨法杖激发的污秽邪光激烈碰撞,震得整个山谷轰鸣。

鲜血染红了谷底的泥泞与藤蔓,破碎的符箓残片和断裂的兵器散落各处。鬼刺门弟子深知绝无生路,抵抗异常疯狂,往往在临死前引爆自身精血或携带的邪器,试图拉更多人垫背,造成了镇异司一方不小的伤亡。

战斗逼近在谷地深处,突然数名接近完成的“人形藤魔”扑将过来。这是鬼刺门将活人修士与噬情藤强行融合的恐怖产物。它们拥有部分人形,但身躯大部分被暗紫藤蔓取代,藤蔓上开合着布满利齿的吸盘口器。力大无穷,藤蔓可断金裂石,更能喷吐蕴含邪念的毒雾和吸食精气。行动虽略显僵硬,但防御与再生力极强,成为难啃的硬骨头。

青阳子道长眼神一凝,青阳仙剑再度化作煌煌光龙,剑气如虹直劈向一头人形魔物。那魔物藤蔓盘结的臂膀硬生生格挡,爆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暗紫藤蔓虽被斩开裂口,却在污秽邪光中迅速再生,吸盘口器喷吐毒雾,直逼青阳子面门。他身形疾退,剑诀再变,光龙分化九道剑影,绞杀藤魔核心,却见那怪物嘶吼着,藤蔓暴涨如鞭,卷向周遭修士。

五毒教蓝蝎冷哼一声,袖袍翻飞间,剧毒虫潮如黑云压顶,扑向另一头藤魔。毒虫钻入藤蔓缝隙,腐蚀其暗紫表皮,滋滋作响的毒液渗入,干扰邪阵流转,藤魔动作顿时一滞,吸食精气的口器萎靡收缩。掌教指尖轻弹,数道碧绿毒针激射,直取藤魔人形头颅,却遭再生藤蔓格挡,毒雾弥漫中,藤魔反扑之势稍减。

巫蛊门大祭司伫立阵中,枯槁手指结印,口中古老巫咒低吟如风。灵魂屏障骤然扩张,抵挡住藤魔喷吐的邪念冲击,令其精神恍惚。诅咒之力化作无形丝线,缠绕藤魔躯干,削弱其再生邪光,藤蔓动作愈发僵硬。大祭司眼中幽光闪烁,一枚骨符抛出,爆开阴寒魂压,那藤魔哀号着,吸盘口器裂开缝隙,精气外泄如缕。三者攻势交错,谷地震荡更剧,藤魔虽成硬骨,却难敌众修合围。

激战持续了数个时辰,抵抗力量终于被逐步肃清。最终,联军攻至山谷最深处。一处被幻阵遮掩的溶洞入口被发现。洞口残留着强烈的空间禁制波动和血腥邪气。

青阳子亲自出手,一指点破禁制。洞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溶洞深处,被人工开凿出一个巨大的血池,池中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早已干涸凝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血池中央,一座以巨大兽骨和人头骨垒砌的古老祭坛矗立眼前。祭坛中央,刻画着一个复杂无比的邪阵,阵法核心悬浮着一团不断翻涌、汇聚了无数痛苦面孔的暗红色欲孽精粹!这精粹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邪恶波动。鬼刺门在此地的最高首领——一名枯槁如尸、手持藤骨法杖的长老,正疯狂催动阵法,试图将其传送,另有三名身着兜帽黑袍之人为其护法。

青阳掌门怒喝一声,周身青光大盛,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出,直斩向那枯槁长老的藤骨法杖。五毒教蓝蝎紧随其后,袖中飞出一道银丝,如灵蛇般缠绕向祭坛边缘的护法黑袍人。巫蛊门大祭司口中巫咒急转,灵魂屏障骤然收缩,化作无形枷锁,试图压制邪阵的运转。

三名护法兜帽下红光闪烁,一人挥出腥风血爪,硬撼剑气,爆开一团污秽黑雾;另一人掌心喷吐毒焰,与银丝相撞,发出刺耳撕裂声;第三人则结印护持,将自身精气注入阵法核心。枯槁长老狂笑不止,藤骨法杖顶端幽光大放,邪阵纹路如活物般蠕动,欲孽精粹的翻涌愈发狂暴,无数痛苦面孔尖啸着凝聚成一片血色旋涡。

联军攻势如潮,却迟了半分。剑气虽斩断一护法手臂,银丝绞碎黑袍,大祭司的诅咒丝线也缠上长老躯干,但邪阵已积蓄足够能量。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裂帛巨响,血池祭坛迸射出刺目红芒,空间如镜面般碎裂。

“退!”青阳子大喝一声,身形急速后退,其后众人迅速反应。

只见那团暗红精粹在漩涡中急剧收缩,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虚空裂缝的瞬间,枯槁长老身躯崩解,化作飞灰,护法们则被余波反噬,惨叫着化为脓血,溶洞内腥臭更浓,一些低阶修士来不及反应受到波及,不少距离稍近的修士心神受创。至此谷内残余的鬼刺门势力被肃清。

在清理战场和搜查据点时,发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在长老密室找到大量兽皮卷和玉简,记录了鬼刺门对噬情藤的研究成果:明确指向削弱乃至破坏封印,迎接“魔主”降临。魔孽的计划也浮出水面,他们准备以海量精纯欲孽精粹为核心,融合特定空间属性奇物,锻造一件能短暂撕裂封印屏障的邪器。寻找此界残留的“灵枢废脉”,尝试将欲孽精粹反向注入,试图污染封印。同时在人口稠密的大城或怨气冲天的古战场制造超大规模的欲望爆发点,作为指引封印内魔族的“灯塔”和刺激它们冲击封印的“诱饵”。

镇异司玄甲修士还缴获了数件未完成的、以藤心和污血结晶为核心的邪器胚胎,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空间波动和污秽气息。还发现了几具处于不同融合阶段的“人形容器”样本,记录显示目标是培养能承载魔主分魂的“完美容器”。

在清理鬼刺门长老的密室时,风信堂的密探发现了一个以奇异兽骨和某种散发着水泽气息的黑色木片制成的盒子。盒子本身布有精妙的禁制,但在五毒教蓝蝎的毒液腐蚀与巫蛊门鬼婆的破咒骨铃合力下,禁制被艰难破除。

盒子内,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几样令人费解又毛骨悚然的物品:

褪色的古老皮卷:材质非兽皮非布帛,更像某种坚韧的水生植物鞣制而成。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颜料绘制着极其复杂且邪异的阵图。阵图的核心,描绘着一个巨大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眼睛”,周围环绕着扭曲的藤蔓与无数痛苦哀嚎的微小面孔。阵图的注解文字并非当代通行文字,亦非鬼刺门符咒,而是更加古老、扭曲的象形符号,夹杂着一些类似祭祀铭文的片段。

几枚奇异的鳞片:颜色暗沉如淤泥,边缘锋利,表面覆盖着细密的螺旋纹路,触手冰凉且带着一股深水淤泥的腥气。鳞片本身散发着微弱但纯粹的妖力,与落魂谷的邪气格格不入。

一块浑浊的水晶:水晶内部仿佛封存着一小片流动的灰白色雾气,雾气中偶尔闪过极其模糊、扭曲的影像片段——巨大的、在沼泽中移动的阴影;由藤蔓和水草构成的、形态怪异的祭坛;以及一闪而过的、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眼神空洞的人影。

一个粗糙的泥偶:泥偶被捏成跪拜祈祷的人形,但形态扭曲痛苦,胸口被插着一根细小的黑色木刺。泥偶散发着微弱但令人极其不适的诅咒气息。

五毒教一位长老拿起一枚鳞片,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这…像是‘铁甲鳄龙’的背鳞!传说它们只在泽国最深最险的‘黑水潭’附近活动!传说泽国不在人间……”

大巫师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古老皮卷上的阵图,枯瘦的手指划过那些象形符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这阵…这纹…老身只在族中祭坛最底层的‘禁录’拓片上见过模糊的影子…这些符号……像是泽中‘雾隐遗族’祭祀用的古语!”

青阳子的目光则落在那浑浊水晶上,他指尖泛起一丝青芒,轻轻触碰水晶表面。水晶内的雾气猛地翻腾起来,影像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瞬——那扭曲的藤蔓水草祭坛上,赫然插着几面残破的、扭曲刺青的黑色旗帜!而祭坛周围,隐约可见一些穿着简陋、身上涂抹着油彩、神情麻木如同傀儡的人影,正在…将一些捆绑着的人推向祭坛中央翻滚的淤泥漩涡!

“嘶…” 旁边协助记录的镇异司修士倒吸一口凉气,“那些人…是活祭品?!”

青阳子缓缓收回手指,水晶内的影像再次模糊。他环视众人,素来沉静的面容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迷雾。

青阳子声音低沉而凝重:“诸位同道,我们都错了!这落魂谷,不过是鬼刺门的一个‘种植园’和‘屠宰场’!他们在此以活人精血喂养噬情藤,收割藤心,提炼最原始的‘欲孽精粹’。但真正核心的炼制之地,隐藏在一个比落魂谷凶险百倍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姑且称之为‘雾隐泽国’!雾隐泽国”的存在,意味着鬼刺门背后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广。”

他看着满谷的枯骨、残破的藤蔓和同袍染血的衣甲,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鬼刺门所图,非仅一城一地之乱。他们以人心欲望为毒药,以邪藤为媒介,妄图腐蚀的是支撑人族的根基!此战虽胜,然祸根未除。”

他拿起皮卷和水晶,眼神锐利如剑:“此物所载阵图,其核心之邪异,远超我人间修士目前所能理解!蓝道友识其妖物出处,鬼婆道友辨其部族文字,已是难得线索。然此阵之目的、威能,恐非我等所能揣度!鬼刺门以此邪阵为基,所图必然惊天!”

青阳子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立刻将此地所有缴获——尤其是这盒子、皮卷、水晶、鳞片、泥偶,以及我们此战所见所闻,以最高密级,通过风信堂最紧急渠道,呈送京城白云观镇异司总部,着司长以及各位掌教长老查阅卷宗推测研究。此案涉及之深,地域之险,力量之诡,已非我落魂谷一役所能终结!”

落魂谷的风,呜咽着吹过累累白骨和焦黑的战场,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青阳子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剿灭一处据点,只是撕开了阴谋的一角,一场涉及封印存续的更大风暴,正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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