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峰势力的急剧膨胀,如同在梁山泊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越来越巨大的巨石,激起的已不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与剧烈的震荡。芒砀山三雄的投效,“神火”、“圣水”二将的慕名来归,以及随之而来的精锐部属、隐秘基地、骇人火器……这一连串的消息,即便再如何刻意遮掩,也终究无法完全隔绝于聚义厅的耳目之外。
戴宗的稽查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愈发疯狂地四处打探,零零碎碎、真伪混杂的情报不断汇集到宋江和吴用面前。尽管难以窥得全貌,但那日益清晰的轮廓已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王凌峰……其部众已近万,皆百战锐士,甲械精良,更胜主寨!”
“芒砀山樊瑞、项充、李衮,皆桀骜悍匪,竟对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凌州团练使魏定国、单廷珪,朝廷命官,竟弃官来投,甘为其爪牙!”
“其工坊日夜轰鸣,产出巨量军械,然上缴数目却寥寥,皆藏于私库!”
“更闻其暗中研制妖火利器,声若雷霆,威力无匹……”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扎在宋江的心头。他原本以为王凌峰只是疥癣之疾,借芒砀山之刀便可除去,却万万没想到,对方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借此机会鲸吞蚕食,实力如同滚雪球般疯狂增长,已然成长为一头足以威胁他地位的庞然巨兽!
惊怒!嫉妒!恐惧!
几种情绪如同毒焰般在宋江心中交织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仿佛已经看到王凌峰那冷静而锐利的目光,正穿透聚义厅的屋顶,带着一丝嘲弄,俯瞰着他这个“梁山之主”。他苦心经营的招安大计,他梦寐以求的朝廷官身,似乎都因这个异军突起的年轻人而变得岌岌可危,甚至可能化为泡影!
“不能再等了!绝不能再等了!”聚义厅后堂,宋江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声音因极致的焦虑而嘶哑,“王凌峰……羽翼已丰,尾大不掉!若再纵容其坐大,这梁山泊,迟早要改姓王!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吴用在一旁,羽扇也摇得沉重,眉头紧锁:“哥哥所言极是。王凌峰此人,深谙收买人心之道,更兼手段狠辣,布局深远。如今其麾下兵强马壮,猛将如云,更握有骇人火器之秘……硬碰硬,已非上策。”
“那该如何?!”宋江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近乎低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架空我等,鸠占鹊巢不成?!”
吴用眼中寒光一闪,阴声道:“硬碰不可,便行软刀割肉!明升暗降,分权制衡,釜底抽薪!逐步削其兵权,夺其工坊,断其粮饷,剪其羽翼!待其势弱,再一举擒之!”
宋江脚步一顿,呼吸急促:“具体如何行事?”
吴用凑近,压低声音,一条条毒计脱口而出:
“其一,升迁分权。可在聚义厅上,以‘功勋卓着’为由,升王凌峰为‘全军副总指挥使’,位次仅次于哥哥,看似尊崇,实则将其调离独龙岗本部,使其常驻主寨参赞军务,远离其根基之地!再以其部众连日征战、需休整为由,将其背嵬军分调各处关隘协防,化整为零,削弱其直接掌控之力!”
“其二,共管工坊。言其工坊产出关乎全军,需由聚义厅共管。派宋清、李云(金钱豹子,原沂州都头,宋江心腹)带人入驻独龙岗工坊,美其名曰‘协助管理、统筹调配’,实则监控产量,控制资源,窃取其技,逐步蚕食!”
“其三,审计账目。责成裴宣(铁面孔目)清查‘南丰行’及王凌峰所部历年账目收支,寻其错漏,以‘贪污粮饷、私蓄兵力’之名,行问罪之实,至少可断其财源!”
“其四,拉拢分化。暗中厚赏关胜、呼延灼、秦明等降将,许以重利,使其与王凌峰离心。对林冲、鲁智深等,亦可示好安抚,暂稳其心。对樊瑞、魏定国等新投之将,可私下接触,许以高位,挑拨其与王凌峰关系!”
“其五,釜底抽薪。以其部众庞大、主寨粮草不继为由,削减甚至停止对其粮草军饷的供应,逼其自乱!”
宋江越听,眼睛越亮,脸上的阴霾渐渐被一种狠厉之色取代。他重重一拍桌案:“好!好计策!军师果然算无遗策!便如此行事!看他王凌峰如何应对!”
计策已定,宋江立刻行动。
次日,聚义厅擂鼓聚将,气氛凝重。
众头领分列两旁,王凌峰、林冲、鲁智深、武松等立于左侧,关胜、呼延灼等立于右侧。许多人都已风闻近来之事,心知肚明此次聚会不会简单。
宋江端坐主位,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欣慰的笑容,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众家兄弟!近日我梁山泊喜事连连,芒砀山樊瑞、项充、李衮三位兄弟,凌州魏定国、单廷珪两位将军,皆慕义来归,使我梁山声威大震,实力倍增!此皆王凌峰兄弟招纳有功,劳苦功高啊!”
他目光转向王凌峰,笑容愈发“真诚”:“凌峰兄弟自上山以来,练兵破敌,招贤纳士,功勋卓着,有目共睹!为酬其功,亦为使我梁山军务更臻完善,吾意,擢升王凌峰兄弟为梁山泊全军副总指挥使,位次仅在我之下,总参赞军机要务!望兄弟勿要推辞!”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副总指挥使?位次仅次于宋江?这升迁不可谓不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分明是要将王凌峰调离其经营已久的独龙岗老巢,架空其兵权!
王凌峰面色平静,心中冷笑,拱手道:“哥哥厚爱,小弟愧不敢当。小弟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还是留在独龙岗练兵造械,更为妥当。”
宋江早有所料,哈哈一笑,语气却不容拒绝:“兄弟过谦了!此事已定,不必推辞!此外,兄弟麾下背嵬军连日征战,辛苦异常,吾心甚悯。如今新添众多兄弟,各寨防务亦可调整。拟将背嵬军分调金沙滩、鸭嘴滩、前山旱寨等处协防,既可休整,亦可加强要害,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分调背嵬军?!这已是赤裸裸地要瓦解其嫡系精锐!
林冲、鲁智深等人脸色顿变。
不等王凌峰回答,吴用摇扇接口,看似公允道:“哥哥体恤将士,所言极是。此外,凌峰兄弟所辖工坊,产出日丰,然各营分配时有龃龉。为公平起见,拟由宋清、李云二位头领入驻协助,统一核算产能,统筹调配各营所需,亦可减轻兄弟负担。”
派人监控工坊,夺其制造之权!
宋江又道:“还有一事。近来山寨钱粮吃紧,各营用度皆需核查。裴宣兄弟!”
铁面孔目裴宣出列:“在。”
“命你彻查各营,尤其是独龙岗及南丰行近年账目,务必清晰明了,杜绝奢靡浪费,若有贪墨,严惩不贷!”宋江语气森然。
审计账目,断其财路!
一连串的组合拳,毫不掩饰的削权夺利之举!
聚义厅内,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于王凌峰身上。
王凌峰缓缓抬起头,脸上不见丝毫怒容,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容。他目光扫过宋江、吴用,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哥哥美意,小弟心领。然,升迁之事,恕难从命。独龙岗军务繁忙,新投兄弟需整训,军工研制正值关键,小弟实无法分身。背嵬军乃小弟一手练就,其战法独特,分调协防,恐误大事,反损山寨战力。工坊产出,自有章程,宋清、李云兄弟事务繁忙,不敢劳烦。至于账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裴宣:“裴宣哥哥素来公正,查账自然无妨。然,‘南丰行’乃小弟私产,贴补军用,似乎……不在山寨公账之列吧?若要查,也需厘清公私才是。”
软中带硬,寸步不让!每一句都精准地打在宋江计划的要害之上!
宋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强压怒火:“凌峰兄弟!此乃聚义厅公议!为山寨大局着想,岂可因私废公?!”
王凌峰毫不退让,朗声道:“小弟一切所为,正是为山寨大局!若无独龙岗将士血战,焉有今日梁山?若无军工坊利器,焉能大破高俅?哥哥今日所言,句句为公,却为何独对我部诸多限制?莫非……疑小弟有贰心不成?!”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聚义厅中!
宋江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吴用急忙打圆场:“凌峰兄弟误会了!哥哥绝无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林冲踏前一步,声音冰冷,“林冲愚见,凌峰兄弟所言在理。背嵬军乃精锐中精锐,岂可轻易拆分?军工坊乃山寨命脉,岂能随意插手?如此行事,恐寒了众将士之心!”
鲁智深也吼道:“洒家看也是!王兄弟立下大功,不赏反罚,这是何道理?!”
武松虽未言语,但手按戒刀,目光冷冽,态度鲜明。
关胜、呼延灼等降将则面露犹豫,沉默不语。
聚义厅上,顿时形成了尖锐的对峙之势!
宋江看着台下以王凌峰为首、林冲、鲁智深、武松等人隐隐支持的强大阵营,气得浑身发抖,却投鼠忌器,不敢强行下令。
第一次削权尝试,在王凌峰强硬的态度和众多头领的隐隐支持下,竟陷入了僵局,无功而返!
“你……你们……”宋江指着王凌峰,手指颤抖,最终狠狠一甩袖,“此事容后再议!散帐!”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吴用连忙跟上。
聚义厅内,众头领心思各异地散去。
王凌峰与林冲、鲁智深、武松等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冰冷。他们知道,宋江的刀已经拔出鞘,冲突已彻底公开化,再无转圜余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梁山的内部矛盾,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