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二为一的队伍,承载着更多的希望与沉甸甸的责任,继续坚定不移地向着东北方向的洛阳前进。
接下来的七天路程,虽不似之前南下荆州时那般带着明确寻访目标的急切,却也并非一帆风顺的坦途。为了周全地照顾身体初愈、尚显孱弱的黄旭,队伍刻意放缓了行进速度,日出而行,日未落便早早寻觅歇息之处,有时甚至不得不露宿于荒郊野岭。
每当夜幕降临,篝火在荒野中跳跃燃起,映照着围坐的众人。黄忠会细心地为儿子掖好御寒的披风,检查他是否穿戴暖和;
黄夫人则会取出凌云特意吩咐携带的小陶罐,将里面每日不曾间断的冰糖雪梨置于火边小心温热,然后看着黄旭乖巧地小口小口喝下那清甜温润的汤汁。
太史慈,黄忠分成两班,一丝不苟地轮流守夜,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沉沉的夜色,警惕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无论是野兽还是匪类。
风餐露宿固然辛苦,但令人无比欣慰的是,黄旭的脸色一日红润过一日,原本瘦弱得可怜的身躯似乎也悄悄结实了些,长了些许薄肉,脚步越来越稳当,那恼人的咳嗽声自离开襄阳后,竟真的一次也未曾再响起。
他甚至能在中途休息时,跟着一直细心照顾他的姐姐、十三岁的黄舞蝶,在安全的营地附近慢慢走上几小圈,脸上洋溢着属于他这个十岁孩童的、久违了的轻松与好奇的笑容。
这日复一日、清晰可见的康复景象,如同最好的慰藉,驱散了旅途的疲惫,成为了支撑所有人前行的最佳良药。
第七日午后,当那传说中雄伟恢弘、象征着帝国权威的洛阳城廓,终于如同巨兽般缓缓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凌云和心志坚韧的太史慈,也不由得被眼前这磅礴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远远望去,洛阳的城墙高耸入云,墙体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一条沉睡万年的土黄色巨龙,默然盘踞在蜿蜒的洛水之滨,其规模之宏大、气势之雄浑,远远超越了众人此前见过的任何一座城池,包括富庶的襄阳。
越是靠近,那股独属于帝国心脏的、扑面而来的威严与繁华气象便越是迫人。宽阔如带的护城河水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巨大的吊桥坚实厚重,高大的城门楼如同山岳般巍然耸立,其上旌旗招展,守城的兵士个个甲胄鲜明,手持长戟,神色肃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
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流车马,通过那幽深高大、需要仰视的城门洞,眼前的景象更是豁然开朗,让人目不暇接。
笔直宽阔如同棋盘主干道的天街,足以容纳十数辆马车并排驰骋,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种颜色的旌旗招牌迎风招展,贩卖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香气四溢的精美食物以及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
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浮世绘:有衣着华贵、乘车策马前呼后拥的士族公卿;有高鼻深目、操着异域口音、牵着骆驼的西域胡商;有行色匆匆的官吏差役;也有众多普通的市民、挑担引车的货郎、嬉戏追逐的孩童……。
各种喧闹之声——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笑语声——汇成一片巨大而充满活力的声浪,冲击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煎炸食物、浓郁漆器与人体汗味混合的复杂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这座帝国都城的极致富庶、海纳百川的包容与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这就是……洛阳……” 即便是心志坚韧如黄忠,此刻握着缰绳的手也不由得微微收紧,看着眼前这远超他半生想象极限的繁华盛景,喃喃自语,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震撼。
他身后的马车里,一直安静乖巧的黄舞蝶也终于忍不住,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充满好奇与惊叹地打量着这座只在父亲和说书人口中听闻过的天下第一城。
连一向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史慈,身处这帝都的磅礴气派之中,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眼神中流露出肃然之色。
凌云此行洛阳,并非漫无目的的游历,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他并未让自己过多沉浸于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而是按照既定的计划,直接前往拜见自己老师蔡邕的至交好友,同时也是海内闻名、德高望重的大儒,现任议郎的卢植。
卢植的府邸位于洛阳城内相对清静文雅的官宦区域,门庭并不像某些权贵那般追求显赫奢华,青砖灰瓦,显得朴素而庄重,但门楣之上悬挂的匾额与两旁立着的石兽,却自有一股清正刚直、不容亵渎的气度。
凌云递上拜帖,用的依旧是“凌风”这个化名,但特意附上了老师蔡邕的亲笔书信作为引荐,以示郑重。
不多时,府内管家便恭敬地将凌云一人引入书房(太史慈、黄忠等人则被引至门房偏厅等候)。书房内陈设简朴,却充满了书卷气息,四壁皆书。
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矍铄、目光炯炯有神如寒星、身着洗得发白的朴素儒袍的长者,正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正是名满天下的卢植卢子干。
他手中拿着蔡邕的信笺,见凌云进来,目光如电般扫视过来,那目光中带着长者对晚辈的审视,更带着一位清流领袖对时局人物的探究与考量。
“学生凌风,拜见卢公。” 凌云上前几步,依循弟子拜见师执的礼节,姿态恭敬地深深一揖。他深知卢植性格刚直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且自己身为边郡守将,此刻擅离辖地(虽用了化名掩饰),行为本身已属敏感,因此在卢植面前需格外表现出谦逊与谨慎。
卢植并未立刻让他起身,而是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明察秋毫的天然威压:“凌风?伯喈(蔡邕字)在信中,可是将你夸上了天,誉为世间罕有的璞玉。朔方城下破胡,边郡重整秩序,甚至敢只身深入草原……还有那流传出来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宏愿,这些,皆是你这年轻后生所为?”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凌云的皮囊,直视其内心。
“卢公面前,学生不敢有半分妄言。朔方些许微末之功,皆是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边民协力同心,风不敢居功。至于那些狂言妄语,实乃是酒后一时激愤,有感于民生多艰而发,不成体统,让卢公见笑了。”
凌云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将功劳推予上下,将自己放得极低,态度诚恳而坦然。
卢植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见他虽年纪甚轻,但眉宇间气度沉凝,眼神清澈坦荡,举止从容有度,毫无寻常少年得志者易有的骄矜浮躁之气,心中先前的几分疑虑便去了大半,转而生出了几分好感。
他放下手中的书信,语气较之初见时缓和了许多:“起来说话吧。伯喈为人,老夫深知,他信中如此推崇,想必所言非虚。你年纪轻轻,能于边塞有此作为,更难得的是有此等胸怀与见识,实属不易。更难得的是,你不忘师恩,伯喈此前落难,流离失所,在朔方期间,多蒙你照料与敬重了。”
他这番话,显然是指蔡邕在遭难流放期间,得到凌云庇护并得以安稳着书立说的事情。
“卢公言重了,折煞学生。” 凌云依言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蔡师学问渊博,乃当世文宗,道德文章,足以垂范后世。风能有机缘随侍左右,时时聆听教诲,已是平生莫大幸事,岂敢言照料二字。”
两人随即就着当前天下大势、经学义理乃至边塞实务等话题交谈起来。
凌云凭借着超越时代的宏观视野,以及对卢植刚正性格和政见的了解,言辞之间既表达了对汉室正统的尊重与维护,又隐含了对宦官专权、吏治腐败、民生凋敝等时局弊病的深切忧虑,并提出了一些立足实际、注重成效的务实见解,既不过于激进,也不流于空谈,听得卢植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想不到!你不仅勇武过人,能定边安民,于政事经国竟亦有如此清晰独到的识见!”
卢植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浓厚,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惜才之意,“伯喈啊伯喈,你确是收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弟子!只可惜……”
他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凌云心中明白,卢植所叹的“可惜”,是可惜自己此刻因身份所限,只能以化名行走于这帝都,无法以真实身份堂堂正正地施展抱负。
谈话接近尾声时,卢植关切地询问道:“你此次冒险前来洛阳,除了看望老夫,可还有其他打算?如今住在城中何处?”
凌云对此早有准备,如实相告:“不敢隐瞒卢公,风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开阔眼界,见识帝都风华,其次便是专程来拜见卢公,聆听教诲。至于住处……尚未定下,原本打算在城内寻一清净客栈暂且落脚。”
卢植闻言,立刻不容置疑地摆手道:“糊涂!既是我故人弟子,到了这洛阳城,岂有让你去住客栈的道理?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卢子干怠慢晚辈,不懂待客之礼?你,还有你随行之人,若不嫌弃我这陋室简朴,便都住到我府上来!我府中虽不似别家奢华,但空余房舍尚有几间,环境也还算清净,胜在安全稳妥。”
凌云心中顿时一动,能在卢植府上落脚,好处不言而喻:不仅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盘查,安全系数大大提高,更能借此难得的机会,与这位清流领袖、士林楷模朝夕相处,加深彼此的了解与关系,这对于他未来的布局至关重要。这简直是求之不得。
他连忙起身,再次郑重致谢:“卢公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卢公了!”
“无妨,不必多礼。” 卢植抚着清须,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随即吩咐侍立一旁的管家,“去,将西跨院仔细收拾出来,务必整洁妥当,请凌公子及其随从入住,一应饮食用度,皆需用心款待,不可怠慢。”
于是,凌云一行人,连同黄忠一家,都被卢植府上的管家恭敬而周到地引领着,妥善安置在了府邸西侧一处独立的跨院之中。
这里庭院清幽,有独立的门户,数间厢房宽敞明亮,设施齐全,远比外面鱼龙混杂的客栈要舒适、安全得多。
黄忠夫妇对于能住在卢植这等清贵高官的府邸,感到既惶恐又无比感激,对凌云那深不可测的人脉与能量,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凌云,则在这藏龙卧虎、风云际会的帝都洛阳,顺利地找到了一个稳固而可靠的落脚点,这无疑为他接下来意欲展开的种种行动,奠定了一个极为有利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