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了，玉维真还在看直播。事实上他正一心二用地给马蒂尔发消息，她本应该一直待在他身边——在出现了连锁爆炸案之后，但是家里突然电话通知她母亲急病，玉维真立刻给她放了假叫她回家。
于是他现在就在给她发消息说暂时不用急着回来工作，他给她多批两天陪着父母。而且时局没有稳定，在竞选结果出来之前……还是先在家里好好待着，最好少出门。
不知道这姑娘能不能把他的话听进去……其实她枪法不错，持证多年，她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可以依靠，想来家中肯定不缺武器弹药。玉维真当然不能保证每个人每次都是……马蒂尔会保护好自己和父母的，他可以确信这点。
玉维真继续吃他的早午餐。不加糖的树莓汁很难喝，不懂上城区人对抗氧化的追求。他们成为不死者后在液氮里冻久了皮肤都会变得脆脆的，此前抗不抗氧化对结果没什么影响吧？纯天然全有机绿叶子啃多了可能也会加重心理变态，一些都是自然而然发生……滑落的。
7位候选人刨开遭遇袭击直播镜头面前临阵脱逃的那个，剩下6人中有胜率靠后两个估计是行程大改，命比官位重要，恨不得半天就能解决路演事宜。前面几位反而更加卖力了，或许认为这次突发事件能让他们“被看到”的可能性增加，即便不能翻盘，也有机会谋取其他的好处。
宫修明刚刚完成他的第一场路演，正在和社区代表共进午餐。在什么都主打真实的上城区，连竞选都要做成类似真人秀的形式，所以每个人都是演员——出生就开始学习技能和半路出家当然本质上有所不同，宫修明吃饭谈天的时候，社区代表的目光很明显在游离……漂浮着看向提词板。
玉维真懒得再看他，转而去关注斯隆女士。
平心而论，张天心觉得这位几乎是铁板上钉钉的预备市长确实有可取之处。如果说她一直在演，也值得所有人为她的演技叹服。因为她看上去确实真诚、确实温柔、确实真心实意地关怀着这片和她有渊源的焦土地。她这边镜头里的社区代表甚至都“真实”一点，直播把劳作变形的躯体和伤疤都暴露在外。
下城区居民眼中的怀疑、愤恨与恐惧则根本不需要演。
她的衣饰和这些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使她成为几次肢体冲突的靶子。选民和观众不禁在时不时爆发的推搡间为她揪起心来。
“这什么意思？”张天心不禁皱起眉头——作为一个有事进庙拜拜无事唯物主义的标准无神论，他敏感道，“搞什么神爱世人普度众生的人设啊？”
她这个赛道是真的聪明，毫无重合度呢。
几个集中屏幕来来去去的他已经看烦了，剧本或粗糙或精细接地气都是剧本。张天心最在意的是他没有在路演中看到任何一个不死者的身影。一个都没有——他记得最开始世界背景的介绍上写着“动态平衡”，政客的宣言们也有尊重不死者人权的内涵。
果然是不会说话的不配上桌，是吧？他们自己也觉得套着连体麻袋和行为限制器的劳工有碍观瞻。说一套做一套的贱种们……
996难得在宿主身上监测到特别纯粹的愤怒情绪——心率升高，毛细血管收缩导致的面部泛红，呼吸急促且深快。他在有意识地自我调节，闭了闭眼，最终晾开屏幕去通讯设备旁边待着了。这时候他倒宁可盯着矿区看。
因此也就错过了全息地图亮起警告的那一秒。
996第一时间啸叫着飞过来，张天心有过前两个世界的经验，瞬间浑身紧绷——然后无事发生。
原来不是全地图范围警告啊，只有地下。
……地下怎么了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大日子，能不能换个时间啊？
心力交瘁的宿主本人很想一头磕死。他其实知道是什么在发生，却潜意识里避免往那个方向去想，还默默祈祷了下最好别……必然是。地下能有什么东西？玉维真的那个小实验室在前，张天心明明什么都知道。全息地图上的地下部分已经一片血红色，比前两次更加浓郁和不祥。它不是连成一片的范围警告，是从某个点、某个源头开始扩散的。
就在下城区的中心地下。
他神经的高度紧绷让他没有注意到，属于玉维真的那一小部分地盘，在血色蔓延中变成了一小块灰色的不可选。
时间要倒回一个多小时前，爆炸案刚刚平息，所有候选人几乎同步开始第一轮演讲的时候。
肯顿·谢尔比已经等待这一天太久了。玉先生的警告远不能抵过对获得一个理想结果的向往。他叔叔的市长任期还有最后两个月，那么两个月后即便上城区再怎么尊重“谢尔比”这个古旧的姓氏，他们的家族中也再没有一个实权人物。
没有人想坐等这件事发生，包括他那个因为早年间政治倾向过度激进而脱开家族姓氏的叔叔。肯顿·谢尔比不想眼睁睁看着实验基地的控制权旁落，他需要一个筹码。
然而在那场“意外”发生、玉维真来过之后，他的野望就不止于筹码了。
他有所预料……困住了他们几乎近百年的这场生死矛盾，即将解开那个关键的结。
玉先生留下一场大火离开，过去还不到48小时。
肯顿没有闭过一秒的眼睛。
他的同僚、朋友，参股的各位话事人，也陆陆续续在他的通知后赶到了。一开始，他只让人去告诉金斯伯格和斯隆先生，但是这座基地中有无数双来源不同的眼睛。几个人在现场，等于一群人都知道了。
此刻他没有对消息泄露的愤怒，只有对实验的兴奋……与忐忑。倘若是复现时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办？倘若他只是触达某个关键节点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思路又怎么办？金斯伯格先生和斯隆先生是整个基地的奠基人，实验如果有所突破，他们在场最好。问题是如果什么都没发生……
肯顿不想年纪轻轻就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弹劾与打压然后被送去冷冻。
他的专业是医学相关的智械仿生理论，有一定的实验基础，所以这时亲身上阵。玉先生离开之后开展的几次试验中，确实有再次出现了“不死者”短暂恢复活动的情况，但生命迹象又迅速消失了。研究人员怀疑过是不是外界刺激的滞后反馈，不过在从前的实验中，“滞后”并没有这么久，“反馈”也没有这么明显。他们好像逐渐摸出了规律，一是实验对象要保持躯体完整，尤其是大脑完整；二是需要给实验对象建立一套内循环，简而言之就是注射体液——人造血浆的效果不如血库中从人体直接提取出的；至于再提供什么刺激，电流还是化学物质，好像大同小异。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三个所谓的必备条件，在过往的实验中必然组合出现过，那时怎么没有出现哪个实验对象“复苏”？就近的耗材肢解焚烧得差不多了，最近他们用的都是“存货 ”。
过去二十年三十年横死的人、出于某些目的必要死的人、没必要死的人……在轻量型工业和服务业投入使用的“人”，没被劳作彻底磨损消耗成白骨的“人”，还勉强保持着壮年且清晰的面貌，卸下了行为限制器，被牢固束缚在实验床上。
“q列第37组实验四度复现，可以进行了。”
亡灵之主久锈的镰刀，终于开始缓慢挥动。
在整个《生化危机》系列游戏和影视作品中，丧尸是怎么诞生的？起先，是一个有很多想法的人工智能，“失手”打破了一管病毒。
接下来，出于对安全的考量，所有的出入口都必须关闭。断电使电梯启动紧急制动措施，但慌乱的人群一拥而上，超载后电缆断裂，还活着的人在急速坠落中被楼层与电梯门的交界切断脖子。
为了防止基地的病毒外泄，需要有人进入启动自毁程序。但踏入其间的小队不知道，人工智能可以操控电源和各类开关，但是没义务去操控什么器械合拢通风橱、封闭通风管道。
丧尸是由什么驱动活动和捕食行为的？他们只对人类的气息和新鲜血肉感兴趣，动物又不在他们的食谱上。游戏设定不强求于硬科技基础，张天心不怎么刨根究底；然而这些系列小世界也是，很多根本无法用逻辑和技术解决的问题，就这样轻飘飘夹在在“世界背景信息”中被投放给任务者——早在任务之前，被投放到npc、世界居民头上。
他不知道，这里会演变成《生化危机》中的浣熊市吗？或者《惊变》系列？这个社会本身就是畸形的，尽管少了人工智能的扰动，但更尖锐的矛盾摆在所有人面前，不死者多数还佩戴着行为限制器，像狗、像驴、牛、骡马一样被使用。病毒不是问题，累积了许多年的生死、人工选择的生和死，才是问题。
对这个问题估计肯顿·谢尔比先生会有许多感言。如果他还活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