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大朝会,奉天殿内金砖墁地,蟠龙柱上的金漆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殿角铜鹤香炉中升起的龙涎香青烟袅袅,在十二扇金丝楠木隔扇透入的朝阳中勾勒出迷离的光晕。
朱瞻基立于丹陛之下,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腰间玉带上悬着的羊脂玉佩纹丝不动,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
他手中捧着的鎏金铜匣,在殿内数百盏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与身后十二名听风卫千户、百户腰间所佩断影剑的鎏金吞口交相辉映。
这些精锐侍卫清一色着流云服,牛皮靴底暗钉的铁片与金砖地面相触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在肃穆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孙儿有本奏。”
朱瞻基的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在寂静的大殿内激起阵阵回响。
他微微抬首,晨光恰好穿过殿顶的藻井,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心里不由暗道。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人跳出来阻拦。”
以前他在朝堂上参政时,经常有人会跳出来反驳,那个时候金豆子和铜豌豆还没有被圈禁。但如今他贵为天策上将·太孙,想来应该没多少人敢反对了。
龙椅上的朱棣微微颔首,眼角皱纹里藏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位永乐大帝今日特意换上了十二章纹衮服,头戴明朝特有的乌纱翼善冠,冠上金丝编织的二龙戏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冠后垂下的金色绦带,随着他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目光平静却充满威严,身上的帝王威仪尽显无遗。
朱棣拇指上戴着一枚羊脂玉扳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出细微的节奏,微笑着轻声说道。
“准奏。”
官队列最前方,枯瘦如竹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份盖有户部大印的《银行筹备疏》,羊皮纸在他青筋暴起的手中簌簌作响。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尚书今日特意换上了崭新的绯色官袍,但宽大的袍服反而更衬得他形销骨立。
当翻到附录时,老尚书的手指突然剧烈颤抖。
那竟是一份详尽的名单,洪武朝以来所有参与宝钞舞弊的官吏,连他们收受的珊瑚摆件、瘦马美婢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墨迹新鲜得仿佛能嗅到松烟的气息。
“这些…是从何处…”
夏原吉的嗓音干涩得像是磨砂,喉结上下滚动间,花白的胡须随之轻颤。
这份奏报不仅他的手上有,朝堂上每个官员都被发了一份。
朱瞻基面对朱棣拱手说道。
“启禀爷爷,孙儿近日督造新币已成,请准许当殿展示。”
朱棣抚须点头,拇指上的玉扳指在胡须上擦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准。”
老爷子的声音浑厚如钟,在奉天殿高大的穹顶下回荡。
随着朱瞻基右手轻抬,四名听风卫踏着整齐的步伐步入大殿。
四人合力抬着的红木匣子通体朱漆,四角包着鎏金铜饰,在殿内数百盏宫灯的映照下泛着富贵的光泽。
“咔嗒”一声轻响,匣盖缓缓开启。
刹那间,殿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六枚银光璀璨的新币整齐排列在猩红绸缎上,从一两的小巧银元到一百两的硕大银锭,规制齐全,熠熠生辉。
最令人称奇的是,这些银币表面都泛着一种奇特的七彩光晕,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虹膜。
“此新币采用银七铜二铁一配方。”
朱瞻基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弹,银币发出“铮”的一声清响,余音在大殿的蟠龙金柱间久久回荡。
“加半钱石灰淬火…”他边说边将银币举到一盏宫灯前,银光顿时大盛,“色泽反比纯银更亮。”
话音未落,朱瞻基突然将银币高高抛起。
银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旋转时带起的银光如同流星划过。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追随着这道银光,只见它不偏不倚,精准落入朱棣伸出的掌中。
朱棣眯起眼睛,将银币凑到眼前细细端详。阳光透过殿顶的明瓦,在银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突然发现,银币边缘那些看似杂乱的细密齿纹,排列竟暗合北斗七星之数!
更妙的是,当他转动银币时,蟠龙的眼睛竟在明暗之间变幻,仿佛真龙在眨眼。
“妙!”
朱棣忍不住拍案赞叹,拇指上的玉扳指与案几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用布满老茧的指腹,摩挲着银币上栩栩如生的蟠龙纹,突然发现龙须处暗藏玄机。每根龙须都是由数十道细如发丝的刻线组成,这等工艺,简直……绝了!
“回爷爷,此乃阴阳眼。”
朱瞻基适时拱手解释。
他向前迈了半步,晨光恰好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光线变化时,龙睛会有明暗交替之效。”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
几位年迈的大臣甚至颤巍巍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
朱棣见状,突然开怀大笑,笑声震得殿角的铜钟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老爷子心中暗喜:这个圣孙,不仅深谙治国之道,连这等精微工艺都如此精通,大明江山果然后继有人啊!
文官队列中,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肃穆的大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藏在绛色官袍袖中的密折已经被攥得变了形,上等宣纸上记录的“宝钞火耗”明细中,通政使司这些年贪墨的八万两白银数目触目惊心。
此刻那密折边缘已被他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抠出五个半月形的破口,指缝里还沾着些许朱砂。
那是他昨夜试图修改数字时,留下的痕迹。
朱瞻基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从鎏金匣中取出那套泥范,轻放在紫檀案几上。
泥范表面的蜂巢状纹路,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泛着古朴的光泽,每一个凹槽都打磨得光滑如镜。
当他说到“一炉可出三百枚”时,户科给事中郭资突然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乌纱帽歪斜着露出他惨白的鬓角。
三日前那个雨夜,听风卫从他家地窖起出的十万贯私印宝钞,此刻正在诏狱的铜灯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每一张假钞上的墨迹都仿佛在无声地指认着他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