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外,夏原吉负手而立,花白的胡须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他听闻太孙殿下在工部研制新钱,特意前来查看,却被听风卫拦在了门口。
“尚书大人,殿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听风卫千户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夏原吉也不恼,只是捋须一笑:“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户部夏原吉求见。”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户部尚书也成了闲杂人等了。
片刻后,朱瞻基的声音从坊内传来:“请夏尚书进来。”
夏原吉迈步入内,只见朱瞻基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银光熠熠的钱币。
“夏尚书来得正好。”
朱瞻基将银币递给夏原吉。
“这是新铸的一两银元,成色银七铜二铁一,加石灰淬火,色泽比纯银更亮。”
夏原吉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朱瞻基竟然就铸造出了钱范。
他接过银币,指尖摩挲着边缘的细密齿纹,又对着烛光细看——蟠龙纹栩栩如生,龙睛处的凹点在光线下变幻明暗。
“这…”老尚书瞪大眼睛,“这工艺…”
“成本压到了面值的六成。”
朱瞻基微微一笑,“日后征税、发饷,皆用此币,省去称量火耗的麻烦。”
朱瞻基又取出一摞铜钱,在案几上轻轻一推。铜钱滑动间,竟自动叠成严丝合缝的一柱。
“铜钱分三等。”
他指尖轻点,“当十文、当五文、当一文。铁芯铜衣,磁石可验。”
夏原吉试着将铜钱一枚枚分开,却发现每枚钱的中心方孔处都有十字凸筋,叠放时自然卡紧,清点起来极为便利。
“妙啊!”
老尚书忍不住赞叹。
“这巧思…”
“省时省力。”
朱瞻基接话,“日后户部清点库银,效率可翻倍。”
朱瞻基示意听风卫抬来一个红木匣子,匣中整齐排列着六枚银锭模具。
“银锭规制如下:“他一一指点,“一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
夏原吉凑近细看,发现每锭底部都錾着“大明户部”四字,边缘还有暗记。
十两银锭设计成船型,便于商旅携带;五十两的做成元宝形,两侧加防伪凹槽;最令人叫绝的是一百两银锭,竟能从中掰开,每半锭都留有完整印记。
“火耗问题…”朱瞻基忽然语气转冷,“日后谁敢在这上面做文章,莫怪本官不讲情面。”
夏原吉心头一凛,连忙拱手:“殿下明鉴,老臣定当严查。”
最后,朱瞻基从袖中抽出一叠桑皮纸币,在案几上徐徐展开。
夏原吉倒吸一口凉气——纸币面额从一两、五两、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直至一千两!每张纸币都泛着金色脉络,朱棣头像用木版拓印,龙袍纹饰处却故意留有一道细如发丝的断笔。
“这叫留缺验真法。”
朱瞻基指着那道断笔,“仿造者若补全,墨色必然不同。”
夏原吉颤抖的手指抚过纸币,突然老泪纵横:“殿下…这…这简直是…”
朱瞻基凝视着燃烧的烛火,一枚铜钱在他指尖翻转,泛出七彩光晕。
“让百姓看一眼就认得,摸一下就安心。这才是大明的钱。”
只要把钱搞好,再把银行开起来,那他就能牢牢操控大明的经济,真正可以开始建造大明版商业帝国。
工部郎中怔怔地望着那枚在火中依然保持完整的铜钱,突然明白了太孙殿下话中的深意。
这哪里只是在铸钱?分明是在铸造民心啊!
朱瞻基确定好钱范后,次日就马不停蹄赶去了户部。
寅时三刻,京城还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
朱瞻基负手立于户部衙门前,玄色蟒袍的下摆被晨露浸湿,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身后几十名听风卫千户如雕塑般静立,腰间绣春刀的刀鞘在雾气中泛着冷光。
一名听风卫正在敲门。
“砰砰砰。”
“来了来了,大清早就来敲门,急着……”
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吱呀——”
户部侧门的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睡眼惺忪的主事探出头来。
待看他清门前阵仗,顿时一个激灵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太…天策上将?!”
此时,朱瞻基天策上将的名号已经随大明周报传遍整个大明,所有人都知道了朱瞻基的新名号。
朱瞻基没有答话,鎏金护腕在晨雾中划过一道冷芒。
他大步流星穿过回廊,乌皮靴踏在百年青砖上,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靴跟的铁掌与青砖相击,在寂静的晨雾中敲出清脆的“嗒嗒”声,像是催命的更鼓。
“叫醒所有算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跪在地上的主事打了个寒颤,“今日申时前,本官要看到洪武元年以来所有宝钞发行档案。”
户部大堂很快被数十盏宫灯点亮。
铜灯台上的烛火摇曳,将朱瞻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拉长成一个巨大的阴影。三十多个算手衣衫不整地赶来,在堂中排成长列,像是一队待宰的羔羊。
“开库。”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尘封多年的架阁库被依次打开,霉味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
算手们如工蚁般穿梭其间,将一册册泛黄的账本源源不断地运出。这些账册的封皮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有些甚至结着蛛网,显然多年无人问津。
朱瞻基立于中央紫檀案前,修长的手指划过发黄的纸页。
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烛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此刻却像是刽子手的利刃,随时准备给谁致命一击。
突然,他的指尖在一处墨迹前停住。那页账册上,“八十万贯”几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墨迹甚至透到了背面,但旁边本该记录入库情况的留白处却空空如也。
“永乐三年四月,宝钞多印了八十万贯…”
朱瞻基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骤降,“却无入库记录。”
“殿下明鉴!”
老主事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那年工部…”
“本官不要解释。”
朱瞻基从怀中抽出一张烫金令箭。
那令箭薄如蝉翼,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血色,上面“如朕亲临”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去把当年经手此事的吏员全部找来,哪怕已经致仕归田。”
他身后一名听风卫千户立即上前,单膝跪地接过令箭。
答声在大堂内回荡:“卑职领命!”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几十名听风卫已经翻身上马。
他们黑色的披风在晨雾中猎猎作响,马蹄踏碎街面的薄霜,向着京城各处飞驰而去。为首的千户手中,那张烫金令箭在朝阳下泛着血色的光芒,像是索命的符咒。
朱瞻基站在户部门前,望着渐渐散去的晨雾。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场追查,才刚刚开始。
他有意借此事来整顿一下大明宝钞,这里面肯定有不少蛀虫,正好可以杀了来补贴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