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在靖王府侧门停下,萧景珩率先下车,随即回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扶住沈知微的手臂,助她稳稳落地。
这一细微的动作,落入暗中窥探的眼中,便是亲王对这位县主非同一般的维护与亲近。
两人刚踏入府门,杨健便已候在一旁,低声道:“殿下,截获纸条后,我们的人反向追踪,在对面茶楼抓住了那个放信鸽的探子,但对方是死士,齿间藏毒,已然服毒自尽。”
萧景珩眼神一寒:“清理干净,查他近期的所有接触。”
“是。”
回到书房,方才市井间的短暂轻松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凝重。
“出手狠辣,不留活口。”沈知微凝眉道,“是怕我们顺藤摸瓜?还是仅仅为了警告?”
“皆有之。”萧景珩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摇曳的树影,“他们是在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皆在其监视之下,亦是在提醒我,你是我身边最显眼的‘弱点’。”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沈知微发间那支新簪的海棠银簪上,“他们想以此扰乱我心绪,逼我露出破绽。”
沈知微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银簪,唇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若他们认为,一支簪子、几句流言、乃至一次失败的刺杀,便能动摇殿下心志,那便是太小看殿下了,也太小看我沈知微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她并非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娇花,而是能与他并肩承受风霜的乔木。
萧景珩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韧,心中那因被窥视而涌起的暴戾之气,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支海棠银簪,动作带着珍视。
“他们越是想将你视为我的弱点,我越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最锋利的剑,最坚实的盾。”他语气郑重,“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唤来严朔,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
“第一,加派暗卫,十二时辰轮班,确保王府,尤其是沈县主居所绝对安全,所有饮食用度,严加核查。”
“第二,动用我们在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以东市出现流寇、危及治安为由,即日起加强对东市、琉璃厂等人流密集区域的巡查,尤其是那些易于藏匿窥探的茶楼、酒肆,给我狠狠地查!”
“第三,给冯锦递个话,就说本王今日游东市,遭遇宵小窥视,甚为不快,问他这东厂提督,是如何替父皇监察京畿的?”
前两条是实实在在的防备与反击,第三条,则是将皮球踢给那只老狐狸,既是施压,也是试探。
杨健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却在弥漫。
萧景珩知道,这次看似寻常的出游引发的风波,标志着斗争进入了新的阶段。对方不再仅仅局限于朝堂的攻讦和流言,开始动用更直接、更黑暗的手段。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沈知微问道,她已迅速从方才的插曲中调整过来,思路清晰。
“以静制动,以攻代守。”萧景珩眼神锐利,“他们想让我乱,我偏要稳。兵部巡查京畿大营的章程,明日我便正式上书。同时,关于漕运改革的条陈,你也可以开始着手了。我们要让他们应接不暇,没有精力再搞这些鬼蜮伎俩。”
他要在朝堂上展开更凌厉的攻势,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到正面的博弈场。
沈知微点头:“我明白。漕运积弊已久,牵扯众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梳理出一条线来。”
接下来的几日,靖王府外松内紧。
萧景珩每日按时前往兵部,推动巡查事宜,面对各方或明或暗的阻挠,手段愈发老练果决。
沈知微则深居简出,但并非无所事事,她在萧景珩赋予的权限内,调阅相关卷宗,接见一些看似不起眼却关键的小吏,为漕运改革收集着第一手资料。
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突然严查,让市井间的某些暗流暂时隐匿,但也引发了一些怨言。
冯锦那边果然有了反应,东厂的人马看似加强了街面巡逻,实则更像是一种姿态,并未有实质行动。这只老狐狸,依旧在观望。
这日傍晚,萧景珩从兵部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进战带来的锐气。巡查天雄军的旨意,终于在皇帝的默许和他本人的强力推动下,得以通过,不日便将成行。
他回到书房,却见沈知微正伏案疾书,案头堆满了各类账册和文书。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神情专注而沉静。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是他,放下笔,起身相迎:“殿下回来了。”
“嗯。”萧景珩走到案前,看了看她写的东西,是一些关于漕粮转运节点和损耗的分析,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进展如何?”
“已有头绪。”沈知微道,“漕运之弊,根子在几个把持关键河段的大家族和与之勾结的官员,其中,似乎也有那位陈勇副将的远亲牵扯其中。”
又是天雄军,又是陈勇!萧景珩眼中寒光一闪。
“很好。将这些整理出来,待我从天雄军回来,或许能用得上。”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夜枭鸣叫,是三短一长。
萧景珩与沈知微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一凝。这是“影”有紧急情报的暗号。
片刻后,“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出现在书房内。
“主上,沈县主。我们顺着那日死士的线索,查到其近期曾与一个西域香料商人有过接触。而那商人,明面上是做香料生意,暗地里……与三皇子昔日的一位门客,过往甚密。更重要的是,我们监视那香料铺时,发现五皇子府的一名管事,昨日曾秘密前往。”
三皇子的残余势力,五皇子的人,西域商人……这几条看似不相关的线,在此刻隐隐交织在了一起!
萧景珩缓缓坐直身体,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看来,我的好三哥虽然倒了,却还有人想借他的名头,和我的好五哥联手,送我一份‘大礼’。”他语气冰冷,带着一丝嘲弄,“而这份礼,恐怕不止是窥探那么简单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黑暗,看清所有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天雄军之行,恐怕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