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霾与朝堂的紧绷,似乎都需要一点人间烟火气来涤荡。
这日清晨,萧景珩并未如常前往兵部衙门,而是换上了一身靛蓝色锦缎常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亲王的凛冽,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他来到沈知微所居的暖阁外,恰好见她正临窗而立,望着庭中初绽的海棠出神。
“今日天气尚好,可想出去走走?”萧景珩倚在门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沈知微闻声回头,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
她深知他如今处境,一举一动皆在各方瞩目之下,这般看似随性的提议,实则需冒不小的风险,也更显其心意。“殿下今日竟得空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萧景珩走近,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总困在这四方天地里,难免气闷,带你看看这京城的人生百态。”
他没有摆亲王仪仗,只带了杨健和另外两名扮作寻常家仆的侍卫,沈知微也只带了青黛。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靖王府侧门,汇入了京城清晨逐渐苏醒的人流中。
马车先是停在了东市。相较于达官贵人云集、商铺更为雅致的西市,东市更显热闹喧嚣,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一下马车,声浪便扑面而来——小贩嘹亮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茶馆里说书人醒木拍案声、还有各种小吃摊子传来的诱人香气,交织成一幅鲜活生动的市井画卷。
沈知微虽在云中郡历练过,但如此纯粹而浓厚的市井气息,依旧让她感到几分久违的新奇。
她看着萧景珩,他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神情放松,甚至能准确地叫出几样特色小吃的名字。
“尝尝这个?”萧景珩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一包刚出锅、热腾腾的栗子,亲手剥开一颗,金黄的果肉散发着甜香,很自然地递到沈知微唇边。
沈知微微怔,耳根微热,但在周围喧闹的人声和萧景珩坦然的目光下,还是轻轻张口含住了。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很甜。”
萧景珩眼底也漾开笑意,又剥了几颗放在她掌心,自己才尝了一颗。“回宫后……我也常偷溜出宫,最喜欢的就是这东市的烟火气。”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分享一个隐秘的过去。
两人并肩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萧景珩不着痕迹地护在她身侧,隔开拥挤。
他们看了杂耍艺人喷火吞剑,听了片刻茶馆里关于“靖王殿下智破奇案”的说书——那说书人显然添油加醋,将萧景珩描绘得如同神人,听得沈知微忍俊不禁,萧景珩自己则无奈地摇头。
行至一处专卖女子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的摊位前,沈知微被一支造型别致的银簪吸引了目光,那簪头雕成细小的海棠花,与她院中那株相映成趣。
她拿起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喜欢?”萧景珩问。
沈知微摇头:“看看便好。”
萧景珩却已示意青黛付了钱,将那只银簪拿起,动作轻柔地簪在了她的发间,端详片刻,低声道:“很衬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知微心头一暖。不在于簪子的价值,而在于这份于细微处的留心。
然而,这份闲适并未持续太久。
当他们在一个人流稍少的转角,欲往更为清幽的琉璃厂街区走去时,杨健不动声色地靠近,低声道:“殿下,有尾巴,两拨人,一拨像是五皇子府那边的,另一拨路子有些野,暂时摸不清来历。”
萧景珩面色不变,仿佛未曾听闻,只对沈知微温声道:“前面有家老字号的笔墨铺,听闻徽墨极好,去看看?”
沈知微会意,含笑点头:“好。”
他们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沉浸在这市井繁华中。
但萧景珩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传递着无声的警惕。沈知微也提高了警觉,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在笔墨铺里,萧景珩认真挑选了两锭上好的徽墨,又与掌柜聊了几句古籍版本,神态自若。
沈知微则在一旁欣赏着墙上的字画,姿态娴静。跟踪的人隐在街对面的人流中,并未靠近。
从笔墨铺出来,已近正午。
萧景珩并未选择回府,而是带着沈知微走进了一家临河而建、看似寻常却颇为雅致的酒楼“望江楼”。杨健早已打点好,他们直接被引至二楼一间僻静的雅间,窗户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点了几样精致的招牌小菜,萧景珩为沈知微斟了一杯清茶。“可还习惯这喧闹?”他问。
沈知微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微微一笑:“很有趣,也很热闹”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只是,这热闹里面似乎也藏着不少眼睛。”
萧景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河面上舟来船往,岸边人潮如织,看似平和,却不知哪一叶扁舟、哪一个行人,背后就藏着窥探与杀机。“这便是京城。”他语气平淡,“锦绣丛中,步步惊心。害怕吗?”
沈知微转回头,目光清亮地看向他:“与殿下在北疆面对千军万马时相比,这些,不过疥癣之疾。”
她话语中的信任与无畏,让萧景珩心中触动。
他伸手,越过桌面,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待他日尘埃落定,我必带你踏遍这万里山河,看尽世间繁华,再无今日之扰。”
这是承诺,亦是愿景。
菜肴上桌,虽不及王府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暂且放下外间的纷扰,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萧景珩甚至饶有兴致地跟沈知微讲起了这家酒楼招牌醋鱼的来历典故。
然而,这份宁静终究是短暂的。酒足饭饱,准备离开时,杨健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他手中捏着一张小巧的、卷成细管的纸条。
“殿下,我们的人刚截获的,是从对面茶楼用信鸽传出的。内容……”他顿了顿,将纸条递给萧景珩。
萧景珩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靖王携女游东市,神态亲密,已购簪,入望江楼。”
没有落款,字迹潦草,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窥视之意。
萧景珩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将纸条碾碎在掌心。他看向沈知微,沉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窗外依旧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但两人都明白,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是无处不在的监视与恶意。
“看来,有些人,连这片刻的安宁都不愿给我们。”沈知微轻声道,语气里并无惧意,只有一丝冷嘲。
“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惧怕。”萧景珩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惧怕你我联手,惧怕我们拥有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们更不必如他们所愿。”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今日之事,不会就此结束。但这京都,你想逛,我们日后依旧可以来。只不过,下次,或许就不是这般‘微服’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萧景珩在意的人,他护得住,也容不得任何人轻蔑窥探。
马车驶回靖王府,将那喧嚣与暗涌暂时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