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越过崇山峻岭,飞驰传入京都。
起初,朝廷收到的只是“戎狄围城,北疆危急”的告急文书,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座孤悬塞外的边城,连同那位被放逐的废太子,注定要玉石俱焚了。
然而,紧接着传来的,却是石破天惊的捷报:废太子萧景珩临危不乱,稳定军心,以万余疲卒,不仅守住了城池,更利用戎狄内部矛盾,策反乌洛兰部,里应外合,大破戎狄王庭主力,斩首无数,迫使其左贤王狼狈北窜!
消息传开,整个京都都震动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位几乎已被遗忘的废太子。
“听说了吗?那位……在云中郡打了个大胜仗!”
“我的天,以少胜多,还策反了戎狄部落?这……这真是那位被废的太子爷干的?”
“可不是嘛!都说他是……唉,看来传言未必可信啊!”
“我就说那么好的太子,怎会一直平庸下去。”
“……”
而与市井的兴奋好奇不同,金銮殿上,则是一片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龙椅之上,皇帝萧湛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反复看着手中那封由萧景珩亲笔书写,并附有郡守李大人、副将周将军及镇北将军王奎联名印信的报捷文书。
文书措辞恭谨,详述战况,将功劳多归于将士用命、沈知微奇谋以及陛下天威,对自己则一笔带过。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有心人觉得,此子心机深沉。
短暂的寂静后,朝堂如同炸开了锅。
率先发难的依旧是保守派的老臣,以户部尚书张文贞为首。
张文贞手持玉笏,出班奏道:“陛下,云中之胜,虽可喜,然其中蹊跷甚多!废太子景珩,戴罪之身,岂可擅掌兵权?此例一开,国法何在?再者,其与戎狄部落暗中往来,许以重利,虽解一时之困,然此等行径,与勾结外敌何异?若各部族纷纷效仿,我大梁边陲,日后是依靠王化,还是依靠财帛权谋?臣以为,此风断不可长,当严查萧景珩与戎狄往来细节,以防遗祸无穷!”
他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少清流言官的附和。
他们紧扣“法度”和“华夷之辨”,认为萧景珩的行为是剑走偏锋,破坏了朝廷规矩和天朝体统。
紧接着,另一拨以兵部尚书、武威侯李崇焕为首的将领及务实派官员则持不同看法。
李崇焕声若洪钟:“陛下!老臣以为,张尚书此言差矣,兵者,诡道也,云中郡当时已是死地,若无非常之手段,岂有非常之功?景珩皇子身处绝境,能洞察敌酋矛盾,以离间、夜袭、胁迫之策,令其内讧,从而扭转战局,此乃大智大勇。岂能因循守旧,以常理度之?若非殿下力挽狂澜,此刻云中已陷,北境门户洞开,戎狄铁骑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当此之际,非但不该问责,反而应论功行赏,以彰其功,以励边军将士。”
他身后一些经历过战火的将领纷纷点头。他们更看重结果,萧景珩用最小的代价守住了国土,这就是不世之功!
至于手段,战场之上,活下去并且打赢才是硬道理。
他们向来不喜那些文官们的叽叽喳喳,那这仗还打什么,一开战就摆一排文官上去,让他们以礼服人就行了。
而中立派和观望派,如吏部尚书王瑄等人,则言辞谨慎。
王瑄缓缓道:“陛下,云中大捷,确为近年来罕见之功,景珩殿下之才勇,亦令人刮目相看。然,殿下身份特殊,此前……亦有前因。如何封赏,关乎国本,关乎朝局稳定。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当徐徐图之,慎重考量。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云中郡善后,抚恤伤亡,稳定北境,并与那乌洛兰部明确关系,勿使其坐大,再生事端。”
他们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承认功劳,也暗示萧景珩的“黑历史”,主张稳妥处理,避免引发新的政治动荡。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站了出来——都察院左都御史,章墨言。
章墨言此人一贯是保皇派,一向以刚正不阿、不结党营私着称。
他面容清癯,出列奏道:“陛下,臣今日所奏,非为私情,景珩殿下于云中所为,守的是大梁国土,保的是大梁黎民。其在绝境之中,能凝聚军心,善用人才,出奇制胜,此乃为帅者之能。朝廷赏罚,当以社稷为重,以功过为据。若因殿下往日之失,而掩今日之功,则寒了边关将士之心,亦非明君治国之道。臣恳请陛下,功过分明,赏当其功!”
沈墨言的话,掷地有声。
他撇开私情,完全从国家利益和赏罚公正的角度出发,分量极重,连一些原本想攻击萧景珩的人,一时也找不到话柄。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赞扬者称其有“太宗遗风”(太宗皇帝以武功卓着、善于用奇闻名),隐忍果决;抨击者斥其“不守臣节”,“擅权跋扈”,“与虎谋皮”;谨慎者则忧心忡忡,担心这位废太子凭借如此军功强势回归,会打破现有的朝局平衡,引发储位之争。
端坐龙椅的皇帝萧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目光扫过争论的群臣,最终落在那份捷报上。
萧景珩……他的这个儿子,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场大捷,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它不仅震动了大雍敌人,更深刻地搅动了王朝的心脏。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云中大捷,功在社稷,守土将士,皆应嘉奖。着兵部、吏部、户部即刻议定封赏细则,抚恤伤亡,不得有误。”
他略一停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至于皇六子景珩……其功甚伟,然其过亦不可忘,具体如何处置,容朕……细思。”
“退朝。”
没有立刻封赏,也没有立刻问罪。
一句“细思”,留下了无尽的悬念和空间,也让永熙城内的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所有人都明白,关于废太子萧景珩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凭借云中郡的血与火,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重新闯入了大雍权力的核心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