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褪去不舍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精明与锐利。
她走到桌边,随手拿起那柄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匕首,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刃面。
“听闻你买了好多东西?有我的么?”敲门应声后,萧景珩问道。
“当然有。”沈知微递给他一小包袱。
萧景珩没着急拆开,反而继续问道:“你今天不止是只是为了花钱吧。”
“聪明。”沈知微得意一笑。
“锦绣阁的掌柜,姓陈,是江南织造局出来的老人,因得罪了上官才不得已来北疆暂避。他手中握着江南最上等的丝线来源,与各地布商交情匪浅。”
“玲珑斋的东家,背后是北疆总督夫人的娘家,消息最为灵通,北疆圈子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醉仙楼,看着是酒楼,实则是个消息汇集的江湖之地,南来北往的商客、行走江湖的侠士,甚至……一些不得志的官吏,都爱在那里饮酒畅谈。”
“奇珍阁的老板,路子更野,与关外的游牧部落、西域的商队都有联系,能弄到许多朝廷管制的东西。”
她如数家珍,将今日光顾的每一家店铺的背景、人脉、价值娓娓道来。
萧景珩心中微震,他这才明白,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关键节点上。
“微微,你是想……”萧景珩抓住关键。
“联盟。”沈知微放下匕首,眼神灼灼,“单打独斗,生意做得再大,也终究是无根浮萍。我要把这些人,都绑到咱们这条船上,我要把北疆打造成我们自己的圈子。”
萧景珩眸色骤然深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袱的系带。
她,总是能给他惊喜。
“联盟……”他缓缓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微微,你可知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背后牵扯的利益盘根错节。想把他们绑上同一条船,绝非易事。”
“正因为不易,才值得一做。”沈知微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卷北疆舆图,在桌面上徐徐铺开。
她的指尖沿着墨线游走,最终落在几处关键城池,“殿下,你看,陈掌柜的丝路,玲珑斋的消息网,醉仙楼的人脉,奇珍阁的走私渠道……这些看似散落的点,若能连成线,织成网——”
她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纵横交错的弧线,眸光锐利如她方才把玩的那柄匕首。
“便能掌控整个北疆的命脉。”萧景珩接上了她未尽之言,胸腔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荡。他凝视着眼前女子——还不到双十年华,眉目间却已有了执棋者的气度。
沈知微含笑点头:“不错。陈掌柜需要靠山助他重返江南,玲珑斋东家渴望更上一层楼,醉仙楼求的是财路畅通,奇珍阁要的是庇护。而我们……”她抬眸与萧景珩对视,“能给他们想要的。”
“而我们,要的是整个北疆。”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窗外月色渐明,清辉透过窗棂,为沈知微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她伸手重新拿起那柄匕首,七彩宝石在月光下流转着诡谲的光泽。
“三日后,醉仙楼有一场私宴。”她轻轻道,“陈掌柜做东,宴请几位‘老朋友’。这是个开始。”
萧景珩会意,将手中的小包袱放在桌上,却依旧没有打开。“需要我做什么?”
“届时,还需殿下你陪我演一场戏。”沈知微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一场给这些聪明人看的好戏。”
“乐意之至。”萧景珩向前一步,两人在灯下对视,影子交叠投在墙壁上,如同密不可分的同盟。
他终是伸手解开了那个小包袱。里面是一套玄色劲装,衣襟处用暗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灯下若隐若现。最特别的,是腰间配有一条镶嵌着同色系宝石的腰带,与沈知微的匕首遥相呼应。
萧景珩的目光在那套衣装上停留片刻,指腹抚过暗金云纹的凹凸质感。他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云纹针法独特,是江南绣娘的手法——陈掌柜的手笔?”
沈知微眼底掠过赞许:“殿下好眼力。锦绣阁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用的是陈掌柜私藏的上等冰蚕丝。”她顿了顿,“他特意献上这份诚意,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聪明人。”萧景珩轻哼一声,指尖在腰带镶嵌的宝石上轻轻一叩,“那这些宝石,该是奇珍阁的货了。”
“正是。”沈知微执起烛台,凑近照亮那些宝石,“西域来的月光石,白日里看着普通,夜里却会泛出这般幽光。奇珍阁老板说,这是他们商队最新得的稀罕物,统共就这些,全用在这了。”
萧景珩若有所思:“看来你今日这一趟,不止是探路,更是抛出橄榄枝。”
“是,殿下,无人不想争一下那从龙之功,流放至今,陛下的纵容、殿下手中的权势、源源不断的银两便成为咱们的资本。”
萧景珩指尖在月光石上流连,那幽微的蓝光映在他深沉的眼底,仿佛暗夜中初现的星火。“从龙之功……”他缓缓重复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位的纵容,是蜜糖,亦是砒霜。他在等,等一个足以杀死我的错处,或是一个不得不重立我的理由。”
沈知微将烛台放回桌面,光影跳跃:“所以我们递到陛下眼前的,必须是‘理由’,而非‘错处’。北疆苦寒,势力错综复杂,殿下若能力挽狂澜,将这片化外之地经营成铁板一块,为朝廷稳固边陲,开拓财源……这份功业,朝堂之上谁能视而不见?”
“而这份功业,需要扎根于北疆本土的势力范围。”萧景珩接口,他拿起那件玄色劲装,衣料在手中垂下,冰蚕丝触感沁凉柔滑,“三日后醉仙楼的戏,你想怎么演?”
沈知微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气息拂过萧景珩的耳畔:“殿下只需记住,你是心怀怨望、意图借此敛财并培植自身力量,以图日后返回权力中心的落魄皇子。
而我,是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不惜动用家族力量,为你奔走、为你织网的痴情女子。”
萧景珩眉峰微挑:“痴情女子?”他目光落在沈知微清亮锐利的眼眸上,那里哪有半分痴迷,只有精于计算的冷静。
“角色需要而已,”沈知微退开一步,唇角弯起恰到好处,“一个足够聪明,却又因‘情’字甘心被利用的女人,最能降低他们的戒心,也最能取得那位的信任。”
萧景珩眸色一暗,瞬间明白了她的双重算计。
这出戏,不仅是演给北疆的地头蛇看,更是演给龙椅上的那位看。
一个因“情”失智、行为出格的沈家女,辅佐着一个“野心勃勃”、“怨望深重”的皇子,在北疆“胡作非为”——这组合,既能让地方势力觉得有机可乘,放松警惕靠拢过来,又能让皇帝暂时放下对萧景珩积聚真正实力的警惕,甚至可能乐见其成,看他如何“自取灭亡”。
“好一个‘痴情女子’,”萧景珩低笑出声,带着几分玩味,“那我便做个‘色令智昏’、‘野心膨胀’的落魄皇子。”他将劲装重新叠好,动作慢条斯理,“这身行头,正合此意。”
“届时,殿下需表现得对我颇为倚重,但又带着一丝上位者对棋子的漫不经心。对我提出的‘联盟’之策,你要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以及对财富、权力的急切渴望。”沈知微细致地补充着人设细节。
“而你会适时展现出你的‘能力’与‘价值’,让他们看到,通过你,或者说通过我们,他们能得到切实的利益。”萧景珩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分析道,“恩威并施,利益捆绑。”
“正是。陈掌柜想回江南,我们可以承诺未来为他打通关节,洗刷‘污名’;玲珑斋要更上一层楼,北疆总督夫人娘家的势力或许已到瓶颈,但我们能给的,是未来可能直达天听的机会;醉仙楼和奇珍阁,要的财路和庇护,我们更能直接给予。”沈知微侃侃而谈,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
“风险在于,他们若看穿这并非演戏……”萧景珩沉吟。
“所以他们不会全信,但足够的利益会驱动他们冒险一试。只要我们展现出的实力和前景足够诱人,而他们自认能掌控或利用我们这对‘各怀鬼胎’的男女,”沈知微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联盟,便能初步结成。
至于以后……谁利用谁,还未可知。”
萧景珩深深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心思之缜密,胆魄之惊人,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料。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衣服,而是轻轻握住了沈知微执着匕首的那只手,指尖在她手背上一触即分,带着不容错辩的郑重。
“那么,三日后,醉仙楼,”他沉声道,“我的‘痴情’谋士。”
沈知微反手将匕首插入腰间特制的鞘中,七彩宝石与月光石在烛火月华交映下,同时闪过一道幽光。
她抬眸,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锋芒与自信:“定不负殿下所望,将这北疆风云,搅动得再猛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