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知微是在一阵清淡的茶香与隐约的书墨气息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有片刻的迷茫。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帐顶,身上盖着的是一件玄色薄绒披风,触感柔软,带着一种清冽的、独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记忆渐渐回笼——昨夜,书房,烛火,萧景珩低沉的讲述声,还有……他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
她竟听着听着睡了过去?她轻拍脑门,这上课打瞌睡的习惯还真是改不掉。
沈知微猛地坐起身,披风自肩头滑落。
环顾四周,这并非她的卧房,而是萧景珩的内屋,显然是他亲自将她安置于此。窗外天光已亮,透过窗纸洒下朦胧的光晕。
她掀被下榻,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
人不尴尬,我不尴尬。
外屋,萧景珩早已起身,正临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少了夜色的深沉,多了几分清俊儒雅。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目光柔和。
“醒了?”他声音如常,听不出情绪,“早膳已备好,用些吧。”
沈知微有些赧然,走上前:“昨夜……叨扰了,我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无妨。”萧景珩放下书卷,走向桌案,上面已摆好几样清淡小菜和米粥,“也是我的错,明知你累了一整天,还拉着你深夜不休息。”
他这么体贴,顿时让沈知微更加尴尬。
两人落座,一时无言。
沈知微默默用着粥,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对面的人。
他用餐的姿态优雅而克制,仿佛昨夜那个指尖沾水、在案几上纵横勾勒北疆形势,眼神锐利如鹰的男子只是她的幻想。
然而,他披风上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提醒她那些并非梦境。
“今日,”萧景珩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我需去城西码头一趟,查验一批新到的货物。你若有兴趣,可随行。亲眼所见,比纸上谈兵更真切。”
沈知微心中一动,这正是她了解城西情况的大好机会。“好。”她立刻应下。
用过早膳,两人便乘马车前往城西码头。
马车内空间不算宽敞,两人相对而坐,距离比在书房时更近些,车轮辘辘,微微颠簸,偶尔的晃动间,衣袂难免相触。
沈知微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合了淡淡书卷气和清冽松针气息的味道,这让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窗边靠了靠,掀开车帘一角,假装看向窗外。
她那小心脏阿,怦砰直跳,美男在测,很难不心动啊。
萧景珩将她的细微动作收入眼底,眸色微动,并未言语。
城西码头远比沈知微想象中更为繁忙喧嚣。力工吆喝声、车马声、船舶鸣笛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货物与汗水的混杂气息。各色人等穿梭其间,有衣着体面的商贾,有粗布短打的工人,也有眼神警惕、四处打量的人。
萧景珩的出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虽衣着常服,但通身的气度难以掩盖。不少人上前恭敬地打招呼,称他“萧先生”。
萧景珩只是淡淡颔首,并不多言,带着沈知微径直走向一艘刚靠岸的货船。
他查验货物时神情专注,条理清晰,与船主、管事交谈时语气平稳却自带威仪。沈知微跟在他身侧,仔细观察着码头运作的每一个环节,以及周围各色人等的反应。
就在萧景珩与船主交谈的间隙,一个莽撞的力工扛着沉重的麻袋,脚步踉跄地从沈知微身边急速穿过,眼看就要撞上她。
“小心。”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揽住了沈知微的肩头,将她轻轻往自己身侧一带。
沈知微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跌入萧景珩的怀中。她的侧脸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那只揽在她肩头的手掌,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的身形,又没有弄疼她。
一股强烈的、属于男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与披风上残留的清冽不同,这是鲜活而充满存在感的,带着阳光和轻微汗意的热度,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那力工慌忙道歉后跑开。
萧景珩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她的耳垂泛着漂亮的粉色,长睫微颤,似乎有些无措。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手,掌心下是她单薄衣衫下纤细的骨骼和温软的肌肤。
“此处人多杂乱,跟紧我。”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平日似乎低沉沙哑了几分。
沈知微轻轻“嗯”了一声,试图站直身体,脱离他的怀抱。
然而他揽着她的力道并未立刻撤去,直到她完全站稳,他才缓缓收回手。那掌心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她的肩头。
接下来的行程,沈知微变得格外安静,只是默默跟在萧景珩身侧,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
萧景珩依旧如常地处理事务,偶尔会侧头与她低语几句,解释码头的某些规矩或指出某些需要注意的细节。
他靠过来时,气息总会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
两人之间,一种无形的、暧昧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蔓延。无需言语,那些短暂的视线交汇、不经意的靠近、指尖偶尔的轻微触碰,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比昨夜更为清晰、也更令人心绪不宁的暗涌。
回程的马车上,夕阳的余晖将车厢内染成暖金色。
沈知微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轻声开口:“今日,多谢。”
萧景珩看向她被霞光柔化的侧脸,问道:“谢什么?”
沈知微转过头,目光与他相遇,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多谢萧先生亲自带我见识这城西码头的……风土人情。”
她刻意放缓了“风土人情”四个字,眼中带着些许狡黠,如同他们流放时那般。
萧景珩凝视着她,眼底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湖面泛起的微小涟漪,转瞬即逝。
“举手之劳。”他淡淡道,目光却并未移开。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却不再是清晨那种略带生分的寂静,而是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暖而黏稠的氛围。
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车厢壁上,依偎得很近。
有些东西,一旦萌芽,便再难忽略,只会在这北疆的天空下,悄无声息地,茁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