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树枝上,偶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着,啄食枝桠间残留的冬雪;雪堆在墙角慢慢消融,留下一圈圈湿润的印记;冻住的溪流解开冰壳,叮咚声撞碎了林间最后一丝寒意----原来冬天早已悄悄退场,春天已漫过堤岸。
总算熬过那刺骨的冬日,沈知微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几个红肿发痒、甚至有些破皮的冻疮,瘪了瘪嘴,忍不住在心里哀叹: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精心养护的纤纤玉手啊,如今竟成了这副“红烧蹄子”般的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她这一胡思乱想,脚步便不自觉地停滞了几分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落在了队伍稍后的位置。
她正欲加快脚步跟上,余光却瞥见了身侧不远处同样步履稍慢的李良娣。
李良娣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略显泥泞的初春道路上,神情恍惚,仿佛魂游天外。
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清高和疏离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空洞无神,下唇被无意识地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痕,几乎要渗出血来。
沈知微微微蹙眉。
自那房良娣消失之后,李良娣便越发沉默阴郁,但像今天这般失魂落魄、浑身都透着一种近乎绝望气息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李良娣?”沈知微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不大,生怕惊扰了她。
李良娣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骤然回神,抬起头看向沈知微。那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惯有的冷淡。
“有事?”李良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
沈知微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疑窦更深,但面上不显,只是指了指前方:“没什么,只是看你好似有些精神不济,当心脚下,路滑。”
李良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队伍,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含糊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沈知微,加快脚步,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向前走去,仿佛急于摆脱什么。
沈知微落在后面,看着李良娣那略显踉跄却又带着一股决绝意味的背影,眉头锁得更紧。
她总觉得,李良娣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
………
京都,
废太子的流放犹如巨石打破了湖水的平静,在湖面漾起层层涟漪,但随着波纹的消散,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但一则战报打破了京都的平静。
“北疆三战皆败,镇北将军折损十万兵马,已被押解回京问罪。”传信的护卫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
战报传入养心殿时,皇帝正捻着枚刚贡入的南珠,闻言指腹猛地一紧,珠串“哗啦”散了一地。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声,传信护卫跪伏在地,额角冷汗浸湿了朝服下摆。
“十万兵马!”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滔天怒意,“镇北将军驻守北疆十年,竟败得如此狼狈?押解回京,三司会审!”
旨意尚未传出,昌平侯府的书房已亮起了彻夜烛火。昌平侯顾凛站在挂着北疆舆图的墙前,指尖重重戳在“雁门关”三个字上,对面立着的世子顾承煜垂手而立,神色凝重。
“父亲,镇北将军麾下副将张奎,是太子当年安插在军中的旧部。”顾承煜声音压得极轻。
昌平侯顾凛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缓缓转身,烛光在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张奎……”他沉吟着这个名字,指尖在舆图上划出一道深痕,“他在北疆军中经营八年,熟知边防,更是太子一手提拔的亲信。”
顾承煜微微倾身:“父亲的意思是?”
“镇北将军倒台,北疆军权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顾凛声音低沉,“张奎虽为副将,却在军中威望颇高。更妙的是——”他顿了顿,“他是太子的人。”
烛火噼啪一声,在顾承煜眼中跳动:“可太子已被废黜,此时推举他的旧部,不会引人怀疑么?”
顾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正因太子已废,推举张奎才最是稳妥。陛下多疑,若我们推举一个毫无背景的将领,反会惹他猜忌。而张奎——”他踱步至窗前,“一个失了靠山的将领,除了依靠提拔他的人,还能倚仗谁?”
他转身凝视儿子:“陛下要的,是一个能稳住北疆、又不会结党营私的将领。张奎再合适不过——他熟悉军务,也再无太子这座靠山。对陛下而言,这样的人用着放心;对我们而言,”他声音压得更低,“这是太子翻山的契机,再不济,太子也能在北疆过的好些。”
顾承煜恍然:“父亲深谋远虑。”
“去联络御史台的人,记得带上殿下的玉佩。”
“明白。”
若此时沈知微在场,肯定会想起那块早早被萧景珩当掉的玉佩。
次日朝会,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当兵部尚书奏请推举新任镇北将军时,果然有御史出列:
“陛下,臣以为副将张奎熟悉北疆军务,在此危难之际或可暂代将军一职。”
龙椅上的皇帝眸光一闪,未置可否,却将目光投向昌平侯:“顾爱卿以为如何?”
顾凛从容出列,恭敬一揖:“陛下圣明。张将军确熟悉北疆军务,然此事关乎边防安危,全凭陛下圣裁。”
这番看似推拒的奏对,却在皇帝心中激起涟漪。当夜,养心殿内烛火通明,皇帝对着北疆军报沉吟良久。
三日后,圣旨下达:擢升张奎为镇北将军,即刻赴任。
昌平侯府书房内,顾凛抚须而立,望着北疆的方向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棋盘已经布好,只待棋子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