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伸手可及。流放队伍在泥泞的官道上艰难前行,脚步声杂乱,夹杂着锁链相碰的清脆声响。
房良娣低着头,任由雪雨打湿她的鬓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混着汗水与泪水,咸涩难辨。
她身上的棉衣早已湿透,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胛。脚上的绣花鞋早已磨破,花样早已模糊。
房良娣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前面的沈知微。
今日她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但萧景珩却依旧默默守在一侧。
见雪雨下的渐大,他撑起雨伞,但明显倾斜的伞面让萧景珩的右肩湿漉漉的。
这一幕刺痛了房良娣的眼,她心中的嫉妒和愤怒如野草般疯长,但她也知自己的无能为力。
与其这样,倒不如……
雪雨越下越大,前方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领队的王校尉大声吆喝着,命令队伍在一处破庙暂避。
破庙残破不堪,屋顶有多处漏洞,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众人挤在尚且干燥的角落,瑟瑟发抖。
房良娣独自选了个离众人较远的角落坐下,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知微那边——杨健和林砚之正忙着生火,萧景珩不知从哪找来些干草,铺在沈知微身下,又递给她一个水囊。
“喝点热水,会舒服些。”萧景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良娣耳中。
热水?这种地方,他竟能弄到热水?房良娣心中冷笑,眼中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手,又想起昨夜沈知微抱着萧景珩手臂安睡的模样,而自己却因寒冷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差距如此明显,如此残酷。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日便在此歇息。”领队的吴衙役宣布道,“曹三,你带两人在四周巡视,别让野兽靠近。”
曹衙役应了声,点了两个衙役,披上蓑衣出去了。
房良娣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
雨水能掩盖踪迹,破庙地处山林,一旦潜入密林,就如同水滴入海,再难寻觅。她早就注意到,这几日途经之地越来越荒凉,若是现在不逃,等到了更开阔的地带,就再难有机会了。
可是,逃跑若是被抓回来...…房良娣打了个寒颤。她听说过逃跑犯人的下场——轻则鞭刑,重则当场格杀。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沈知微。沈知微正小口喝着热水,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萧景珩坐在她身旁,虽不言不语,却像一堵墙般为她挡去了风雨。
一股决绝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
留下,不过是慢慢耗尽生命,要么死于劳顿,要么沦为曹衙役那种人的玩物。
她虽张狂,但不是傻子,曹衙役看向她的眼神像是猎人对小兽捕猎的天性,他目的绝对不纯。
而逃跑,虽九死一生,却尚有一线生机。
她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不要再看着别人受尽呵护,而自己却连一口热水都成了奢望。
房良娣悄悄观察着四周。大部分人都蜷缩着休息,衙役们也大都懒散地靠在墙边打盹。曹衙役还未回来,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假装整理鞋袜,悄悄将藏在袖中的一小块锋利的石片取出——这是她前日趁人不备偷偷藏起来的。她小心地割下一段衣摆的内衬,迅速将剩下的干粮包裹起来,塞入怀中。
然后,她站起身,装作要小解的样子,向破庙后方走去。
“去哪?”一个年轻的衙役懒洋洋地问道。
“官爷,我...…我想小解。”房良娣低着头,声音微弱。
衙役皱了皱眉,摆摆手:“快去快回,别走远。”
房良娣应了一声,快步走向破庙后方。她的心脏跳得如此剧烈,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破庙后方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再往后便是黑压压的树林。雨水打在这些植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她没有犹豫,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她拼命向前奔跑,不顾一切地拨开挡路的枝条,泥水溅满了她的裤腿。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凭着本能向山林深处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她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后喘息。
破庙早已不见踪影,四周只有无边的雨幕和密林。她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
房良娣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自由了,她自由了。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此刻,她摆脱了那些枷锁,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包裹,干粮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一半。她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味道苦涩,却让她感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休息片刻后,房良娣站起身,决定继续前行。她需要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等待雨停,然后再做打算。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吆喝声。
房良娣浑身一僵,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们发现她不见了。
她不敢再停留,立即向山林更深处跑去。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尽量选择植被茂密的地方,避免留下明显的痕迹。
雨势渐小,天色却开始暗下来。夜晚即将来临,而在这荒山野岭中,黑暗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房良娣找到一处岩缝,勉强可以容身。她蜷缩进去,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
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多久,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饥饿、寒冷、野兽、追兵...…每一样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但当她想起破庙中那一幕,想起沈知微接过热水时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一股倔强又从心底升起。
她宁愿死在这山林中,也不愿回去过那种看人眼色、受人施舍的日子。
夜色渐浓,山林中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房良娣紧紧抱住自己,在岩缝中瑟瑟发抖。这是她自由的第一夜,也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而远在破庙中,曹衙役正对着那几个年轻衙役大发雷霆:“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明天天一亮,就给我搜!她跑不远!”
火堆旁,沈知微望着庙外漆黑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没想到房良娣竟有这般勇气。在这暴雨之夜独自逃入深山,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萧景珩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她会死吗?”沈知微轻声问道。
萧景珩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良久,才低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庙外,雨又渐渐大了起来,仿佛要洗净世间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