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下,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百姓都注视着他们一行人。
萧景珩着一身旧衣,身上雪泥附着,那模样哪里还有矜贵之态,那皎如日月般的人物瞬间跌落凡尘,低如尘埃。
围观的人有些不忍直视,红了眼,太子可并未传出半点不好,抓贪官,免赋税,抚恤伤兵,一桩桩,一件件,传出的都是他的英明,如今,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林家更是难得的书香忠良之家,林文渊任御史中丞时,弹劾贪腐权贵从不畏缩,当年江南水患,他自请督办赈灾,睡在河堤上三月有余,瘦得脱了形也没私吞过一文赈灾款;林老夫人是更常让府里丫鬟提着食盒,去京郊义塾给贫家子弟送点心——那义塾本就是她掏私房钱盖的,只为让没钱读书的孩子能识几个字。
这般积德行善的人家,如今却跟一道流放,围观的百姓哪里忍得住?
“这林家可是好人啊,去年我家小子冻得快死了,是林府的人给了棉衣和药。”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紧接着,附和声此起彼伏,“太子殿下也是,前年旱蝗灾,是他求陛下免了咱们三年赋税,还开了十座粥厂。”“就是,那些说太子谋逆的,我才不信,定是有人陷害。”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几个年轻后生攥着拳头,竟想往前冲,被身旁的老人死死拉住:“别冲动,官兵手里有刀,会连累殿下和林家的。”
王校尉脸色一沉,扬着鞭子就往人群里抽:“吵什么!一群刁民,再敢妄议罪人,一并抓起来治罪。”鞭子带着风声扫过,吓得前排百姓连连后退,却没人真的散去,只是往后缩了缩,依旧睁着眼望着车队,眼里满是疼惜。
这时,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趁着官兵不注意,飞快地将一包用油纸裹紧的腊肉塞到林砚之手里,压低声音道:“小公子,路上省着点吃,别让官差看见了。”林砚之攥着腊肉,眼眶一下子红了,刚想道谢,那汉子已缩回人群里,只远远对着他点了点头。
沈知微也没闲着,方才接了老妇的热馒头,这会儿又有个妇人塞给她一包晒干的野菜,说是泡水泡软了能就着干粮吃。
她一一接过来,小心地裹进包袱的夹层里,转头时,对上萧景珩看过来的目光——他正望着人群里那些欲言又止、满眼关切的百姓,眼底那层如霜的冷意,竟悄悄融了一丝,像雪地里透进的一缕微光。
林文渊见百姓情真意切,怕再耽搁下去真要触怒官兵,连累无辜,忙对着人群作了个揖,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多谢诸位的好意,林家与殿下心领了,只是流放乃圣意,不敢劳烦诸位为我们担风险,快回吧。”
他这话一出,人群里的议论声却更大了些,许多有人抹着眼泪,依旧不肯走。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喊道:“林大人,太子殿下,你们路上保重!咱们都等着你们回来!”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瞬间激起千层浪,“等着你们回来”的声音此起彼伏,竟盖过了风雪的呼啸。
王校尉气得脸色铁青,挥着鞭子就要下令驱赶百姓,杨健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杨健身形魁梧,往那一站就像座小山,他冷冷盯着王校尉:“校尉大人,时辰不早了,再耽搁,误了押送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话戳中了王校尉的要害——押送罪人延误时辰是大罪,他再恼,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他狠狠瞪了杨健一眼,又剜了眼围观的百姓,咬牙道:“走!快走!”
他们再次启程,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萧景珩微微侧头,望着那些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不肯离去的百姓,望着雪地里那一双双满是期盼的眼睛,他一直紧绷的下颌线,竟悄悄柔和了几分。
林老夫人来到他身旁,听着身后百姓的呼喊,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却对着萧景珩笑道:“珩儿,你看,百姓心里是有数的。”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缓缓挺直脊背,望向风雪尽头那片模糊的天际,眼底的韧性更浓。
围观的百姓渐渐被官兵拦住,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在漫天风雪中越走越远,直到变成几个模糊的黑点,哽咽着叹道:“这么好的殿下和林家,定会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