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很漫长,长到仿佛没有尽头,就像文茜内心不断蔓延的黑暗。
在这片永恒的冰寒与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金离瞳身上散发出的、恒定的金属冷光,是唯一可辨识的坐标。
某天,文茜蜷缩在套房厚重的毛毯里,歪着头,看向如雕像般伫立在落地窗前,凝视窗外绝对黑暗的金离瞳。
他的侧脸线条在微光下显得愈发冷硬,赤金的眼眸里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一片虚无。
“我想回去了。”文茜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持续数日的死寂,“就这么一直游荡下去,也没有意义。有些事情……总该回去面对的。”
她说不清要面对什么,是昏迷的舒言?
是分崩离析的叶罗丽战士?
还是那个让她无所适从、日渐陌生的精英市?
或许,她只是想逃离这片让她无所遁形的极夜,回到一个可以伪装自己的、熟悉的环境里。
金离瞳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迟疑。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下一刻,他抬手,虚空一划。
一道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金光的空间裂缝,如同被无形巨力硬生生扯开,出现在房间中央。
裂缝那边,隐约可见他们离开数月的、精英市那间公寓客厅的模糊景象。
文茜对这等撕裂空间的神迹似乎已习以为常,或者说,麻木。
她裹紧外套,站起身,径直走进了那道裂缝。
金离瞳紧随其后,当他完全踏入的瞬间,裂缝在他身后无声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
公寓里积了一层薄灰,带着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
文茜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却又感觉什么都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她联系了家具公司,将旧家具全部处理掉,订了一套全新的、风格冷峻的实木家具。
墙面被粉刷成浓重的墨黑,连地砖也换成了哑光的黑色。
整个空间的光线瞬间被吞噬了大半,显得压抑而充满边界感。
最显着的变化是,房子里所有的镜子都消失了,甚至连卫生间的墙面都特意处理成无法映出清晰影像的材质。
她将自己从次卧搬到了主卧,那个曾经堆满了自印的舒言周边、贴满了偷拍照片的房间,被她彻底清空。
那些承载着卑微爱恋和扭曲执念的物品,被毫不留恋地丢进垃圾袋。
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也被清走大半,只留下一些昂贵的护肤品。
她不再需要浓妆艳抹去博取谁的目光,素面朝天,反而凸显出被仙力滋养后越发精致锐利的五官。
金离瞳从不需要睡眠,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文茜床边指定的椅子上,或者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守护或者说监视着宝藏的金属神只。
他的存在感充斥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却重若千钧。
文茜复学了,当她重新踏入精英小学的课堂时,引起的骚动可想而知。
但她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不再花钱收买跟班,也不再去找王默的麻烦。
奇怪的是,陈思思和王默还有建鹏似乎也达成了某种默契,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是透明的空气。
曾经的纠葛、伤害与对立,在现实的沉重和时间的流逝下,变得模糊而无关紧要。
她将更多的时间耗在了精英市最大的图书馆。
不是像以前那样为了偶遇舒言,而是真正地沉浸在书海里。
她看各种杂书,心理学、哲学、神话传说,甚至晦涩的宗教典籍。
她开始画画,素描本上,曾经的男主角舒言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角度、各种神态的金离瞳——沉思的、冷漠的、侧影的、甚至是梦境中那双充满狂暴与痛苦的金色眼眸。
画技虽显稚嫩,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一次,她正对着窗外阳光勾勒金离瞳冷硬的侧脸轮廓时,一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文茜。”
文茜笔尖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是王默。
王默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文茜,看着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又想起昏迷不醒的舒言和消失的罗丽,怒气涌上心头:“你打伤了舒言,把罗丽她们送给曼多拉,你居然……你居然能像没事人一样?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文茜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她放下铅笔,缓缓站起身。
如今的她,身高已超过王默不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眼神里是纯粹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舒言会落得这般下场,”她的声音平静,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是因为你们太弱了。弱,就是原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默因气愤而涨红的脸,继续道:“至于罗丽她们……也没见你们去仙境把她们救回来。是你们自己放弃了她们,不是吗?”
看着王默瞬间苍白的脸色,文茜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抛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哦,对了。王默,如果当初你在叶罗丽仙境,没有粗心大意地弄丢铁皮……或许,现在的所有结局,都会完全不一样。是你的疏忽,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王默内心最深处、最愧疚的角落。
王默踉跄后退一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转身跑开了。
文茜面无表情地坐回座位,拿起画本,端详着画中金离瞳的眼睛,低声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空气:“你说,当神明为了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执念,开始屠杀一切,包括他深爱的……甚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时,那个悲天悯人、心怀苍生的爱人,如果真的复活了,还会原谅他吗?还会……再次爱上这个满手血腥的神吗?”
一直如同背景板般沉默的金离瞳,赤金的眼瞳微动,落在文茜低垂的侧脸上。图书馆安静的空气凝固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带着金属般的决绝:
“神不需要爱人的原谅。神只需要服从者。苍生……亦只需匍匐。”
文茜听了,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空荡荡的,听不出情绪。
她合上画本,起身离开。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将她的影子在黑色地砖上拉得很长,几乎与身边那个金色的身影融为一体。
回家后的文茜,开始尝试自己做饭。
厨房总是很快变得一团糟,烧焦的菜肴、打碎的碗碟是家常便饭。
她盛出勉强能入口的食物,自己皱着眉头吃一口,然后会很自然地将剩下的大部分,递到金离瞳面前。
金离瞳从不拒绝,也从不评价味道。
他只是接过,然后沉默地吃完。
这个过程里,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默契的仪式。
仿佛文茜是在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确认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用这种日常的、近乎驯养的行为,试图在那片冰冷的金属荒漠上,留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