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归巢与暗痕
回到扎纸店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胡同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胖子掏出钥匙开门,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一开,店里那股熟悉的纸浆和朱砂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白天留下的饭菜余香。胖子顺手按下门边的开关,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店里的一切——柜台、太师椅、墙边的纸人纸马,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总算回来了……”胖子长舒一口气,把背包往地上一扔,整个人瘫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累死我了。”
陈子轩也累得够呛,但还强撑着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好。三个用镇阴符封着的养阴罐放在柜台角落里,罐子表面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林瑶站在门口,看了看店里简陋但整洁的环境,又看了看瘫在椅子上的胖子和疲惫的陈子轩,最后目光落在张清玄身上。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清明,正从帆布包里一样样取出工具放回原位。
“你们……平时就住这儿?”林瑶问。
“嗯。”张清玄头也不抬,“后院有两间屋,我和胖子住。子轩有时也留宿,睡店里。”
胖子听到这话,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站起来:“对了,我锅里还焖着饭呢!走的时候忘了关火,不会糊了吧……”
他往后院跑,不一会儿传来开锅盖的声音,接着是松了口气的叹息:“还好还好,只是锅底有点焦,上面还能吃。”
林瑶跟着走进后院。后院比前店小,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两间并排的屋子,中间是个小天井,种着几盆薄荷和葱。厨房里,胖子正忙着热菜——中午剩的红烧肉,还有一碟炒青菜。
“林警官,你也吃点吧?”胖子回头问,“忙了一晚上,肯定饿了。”
林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张清玄也从前店过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陈子轩搬来个小桌子,胖子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又盛了四碗米饭。
四人就着院子里昏黄的灯光吃饭。虽然只是简单的剩菜剩饭,但奔波了一晚上,此刻吃起来格外香。胖子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汤汁浓稠,拌在米饭里能吃两大碗。
“玄哥,剩下那两个罐子,明天什么时候去挖?”陈子轩边吃边问。
“下午。”张清玄说,“上午要准备东西。而且昨晚阵法反扑,村里阴气动荡,需要时间稳定。下午去最合适。”
“那我们上午……”胖子眼巴巴地看着张清玄,意思很明显——能不能多睡会儿。
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上午你去买些东西。糯米、朱砂、香烛、红线,还有……买点艾草和雄黄,越多越好。”
胖子脸一垮,小声嘀咕:“又要早起……”
“不然呢?”张清玄淡淡道,“想睡懒觉也行,扣半天工资。”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胖子立刻改口,“保证完成任务!”
林瑶忍不住笑了笑,但很快又正色道:“张清玄,那个钱文礼……我们什么时候动他?”
“不急。”张清玄放下碗筷,“现在只有赵永贵的口供,证据不够。而且养阴罐这种事,普通人根本不信,法庭上没法当证据。得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比如,抓到他在村里埋罐子的人。”
“那个刀疤脸?”林瑶想起在茶楼见过的那个男人。
“嗯。”张清玄点头,“钱文礼不会亲自干这种脏活,肯定是手下人做。找到那个刀疤脸,让他指证钱文礼,事情就好办了。”
陈子轩忽然问:“玄哥,你说这些养阴罐……是谁做的?钱文礼手下有懂法术的人?”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养阴罐的制作很复杂,需要懂符箓、阵法、还有炼器的基础。普通人做不出来。钱文礼背后,肯定有懂行的人支持。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而且我怀疑,这个人可能和我有渊源。”
“你是说……”林瑶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茅山的人?”
“不一定。”张清玄摇头,“道门流派很多,茅山只是其中之一。但养阴罐上的一些符文,确实有道门正统的影子,虽然被改得面目全非。”
他想起那些扭曲变形的符文,还有罐子里凝聚的阴气——那不是普通的阴气,而是经过特殊手法提炼和培养的,效率很高,破坏力也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绝对不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
吃完饭,胖子收拾碗筷,陈子轩帮忙。林瑶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该回去了。”她说,“明天上午局里还有个会,下午再过来。”
张清玄点点头:“路上小心。”
送走林瑶,店里只剩下三人。胖子洗完碗,打着哈欠往后院走:“玄哥,我先睡了,明天还得早起……”
“嗯。”张清玄应了一声。
陈子轩也没多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张清玄道了晚安,也回房间了。
张清玄没有立刻去睡。他走到柜台后面,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铺着厚厚一层朱砂,上面放着商场带回来的那个养阴盒,还有今晚新带回来的三个养阴罐。四个邪器放在一起,互相之间有微弱的感应,罐身和盒身都在轻微震动。
张清玄拿出几张新的镇阴符,贴在每个容器上。符纸一贴上,震动立刻停止。
他盯着这些邪器看了很久。
五个养阴罐,组成五阴聚煞阵。养阴盒单独使用,培养单个的厉鬼。手法相似,但规模不同。像是同一个人的作品,只是根据需求调整了大小。
这个人,会是谁?
钱文礼?不像。从茶楼的接触来看,钱文礼身上有阴气,但很淡,更像是长期接触邪器留下的痕迹,而不是修炼者本身的气息。
刀疤脸?有可能,但感觉也不对。刀疤脸更像是打手,干脏活的,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钱文礼背后,还有一个真正懂行的人。这个人提供技术支持,钱文礼负责执行和资金。
这个人,可能和玄冥有关。
也可能,就是玄冥本人。
张清玄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七年前的那个雨夜。玄冥站在三清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笑。
“师弟,你不懂。”玄冥当时说,“人性本恶,唯有彻底净化,才能建立新秩序。我这是在帮他们。”
“用邪术害人,也叫帮?”当时的张清玄反问。
“牺牲少数,成全多数。”玄冥的笑容更深了,“这是必要的代价。”
那场对话之后没多久,张清玄就被诬陷,被废去修为,被逐出师门。
七年了。
玄冥,你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这些养阴罐,这些害人的邪术,是不是你的手笔?
张清玄睁开眼睛,眼神冰冷。
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查清楚。如果是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关好抽屉,走到店门口。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风穿过巷子,卷起几片落叶。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声,还有谁家婴儿的啼哭,很快又安静下来。
这个城市睡了。
但黑暗里,还有多少像李秀梅那样的冤魂在哭泣?还有多少像城中村那样的地方,被人用邪术摧残?
张清玄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后院的灯熄了,胖子的鼾声隐约传来。
他才转身,关好店门,往后院走去。
第二天早上,张清玄是被胡同里的喧闹声吵醒的。
睁开眼,天刚蒙蒙亮。窗外的天空是灰蓝色的,有几缕晨光从云缝里透出来。院子里传来胖子刷牙的声音,还有隔壁刘婶家开门倒水的声音。
他起床,洗漱完,走到前店。
胖子已经在了,正趴在柜台上记账——昨晚买东西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一笔笔记得很仔细。看见张清玄出来,他抬起头:“玄哥早。我记完账就去买你要的东西。”
“嗯。”张清玄在太师椅上坐下,给自己泡了壶茶。
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热水一冲,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店。他慢慢喝着,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
胡同里开始热闹起来。李奶奶拎着菜篮子出门,看见扎纸店开着门,笑着打招呼:“小张老板早啊!今天这么早开门?”
“早,李奶奶。”
“对了,我蒸了包子,白菜猪肉馅的,一会儿给你送几个来。”李奶奶说,“你一个人开店不容易,得多吃点。”
“谢谢李奶奶。”
“客气啥。”李奶奶摆摆手,走了。
不一会儿,刘婶也来了。她端着一碗刚煮好的豆浆,还有两根油条:“小张老板,还没吃早饭吧?我多煮了点,给你送过来。”
张清玄接过豆浆油条:“谢谢刘婶。”
“谢什么,邻里邻居的。”刘婶笑道,“你帮大家看事,辛苦着呢。对了,我娘家侄女最近总做噩梦,你能不能给看看?”
“让她有空过来吧。”
“好嘞!”刘婶高高兴兴地走了。
胖子在旁边看着,小声嘀咕:“玄哥,你这人缘可以啊……”
张清玄没理他,继续喝茶。
胖子记完账,揣着钱出门买东西去了。陈子轩也来了,还带了早餐——他家保姆做的三明治和牛奶。
“玄哥,我爸妈说谢谢你。”陈子轩把早餐放在柜台上,“昨晚我回家,跟他们说了城中村的事,他们很担心,但也很支持。”
“嗯。”张清玄点点头,拿起一个三明治咬了一口。三明治做得精致,面包烤得恰到好处,里面夹着培根、鸡蛋、生菜,还有芝士。
三人吃完早饭,胖子还没回来。张清玄让陈子轩去后院练习画符,自己则坐在柜台后面,继续研究那些养阴罐的资料。
上午九点多,林瑶来了。她今天穿了便装,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有进展。”她一进门就说,“我们查到了那个刀疤脸的身份。”
张清玄抬起头:“是谁?”
“真名叫孙彪,外号刀疤,三十八岁,本地人。”林瑶把文件袋放在柜台上,“前科累累——故意伤害、敲诈勒索、非法拘禁,坐了三次牢。最后一次是五年前放出来的,之后就跟了钱文礼,算是他的贴身保镖兼打手。”
她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正是茶楼里见过的刀疤脸,左脸那道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像一条狰狞的蜈蚣。他眼神凶狠,面相不善。
“能找到他吗?”张清玄问。
“暂时不行。”林瑶摇头,“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失踪了。手机关机,常去的地方都没人。钱文礼说他出差了,但查不到出行记录。”
张清玄眼神一凛:“失踪了?”
“嗯。”林瑶点头,“我怀疑,钱文礼可能察觉到我们在查他,所以让孙彪躲起来了。或者……”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或者,孙彪已经‘处理’掉了。”
“灭口?”
“有可能。”林瑶说,“孙彪知道太多秘密,如果被抓,对钱文礼是致命的威胁。以钱文礼的作风,很可能……”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问:“钱文礼那边呢?有什么动静?”
“表面上一切正常。”林瑶说,“今天早上还去公司开了会,下午有个商务宴请。但我派人盯了,他去了趟银行,取了一大笔现金,然后又去了趟郊区的一个仓库。仓库是他私人租的,里面有什么不清楚,我们没搜查令,进不去。”
“郊区仓库……”张清玄若有所思,“地址有吗?”
林瑶报了个地址,在城北工业区,很偏僻的地方。
“下午去村里处理完罐子,晚上去仓库看看。”张清玄说。
“太冒险了吧?”林瑶皱眉,“万一有埋伏……”
“所以才要晚上去。”张清玄说,“而且,如果钱文礼真在那里藏了什么,一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白天去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正说着,胖子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糯米、朱砂、香烛、红线、艾草、雄黄,还有几只活公鸡,被他用绳子捆着脚,提在手里咯咯叫。
“买齐了!”胖子把东西放下,擦了擦汗,“玄哥,你让我买这么多艾草和雄黄干嘛?熏蚊子啊?”
“驱邪。”张清玄说,“下午去挖剩下的罐子,村里的阴气还没散干净,得多做准备。”
他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
“休息两小时,下午一点出发。”
中午,胖子做了简单的午饭——西红柿鸡蛋面。面条是手擀的,筋道爽滑,西红柿炒出浓稠的汤汁,配上金黄的炒蛋,撒点葱花,香味扑鼻。
四人吃完面,稍作休整,下午一点准时出发。
再次来到城中村,感觉和昨天完全不一样。
阳光很好,照在破旧的房屋和狭窄的巷道里,驱散了夜晚的阴森。村里有了人气——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妇女在院子里晾衣服,孩子在路上追逐打闹。虽然房子还是那么破,但至少有了生机。
刘建国已经在村口等着了,看见他们,连忙迎上来:“张老板,你们来了!昨晚……昨晚真是谢谢你们!”
“村里昨晚怎么样?”张清玄问。
“好多了!”刘建国脸上有了笑容,“夜里没再闹动静,我闺女也睡了个安稳觉。早上起来,脸色都好多了。”
他压低声音:“而且今天早上,深岩资本的人来了,说是要重新谈补偿款,价格比之前高了三分之一!大家都说,是你们破了那个什么阵法,他们才松口的!”
张清玄和林瑶对视一眼。
钱文礼让步了?这不像他的作风。
除非……他另有打算。
“先带我们去剩下的两个地方。”张清玄说,“古井和老宅。”
古井在村子中心,是个直径一米多的石头井,井口用青石板围着,上面架着辘轳。井水很清,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张清玄走到井边,往下看了看。井很深,大约十几米,井壁长满了青苔。阳光照不进去,井底一片黑暗。
他从背包里掏出罗盘,指针剧烈晃动,最后指向井口。
“在井里。”他说。
“井里?”刘建国一愣,“怎么会在井里?这井大家还要吃水呢!”
“所以才更阴毒。”张清玄冷冷道,“把养阴罐沉在井里,罐子吸收的阴气会污染井水。长期喝这种水,人会体弱多病,精神萎靡,更容易被阴气侵蚀。”
他让胖子去借绳子和钩子。不一会儿,胖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捆麻绳和一个铁钩。
张清玄把铁钩系在绳子上,慢慢放进井里。绳子放了大概七八米,忽然一沉,钩到了东西。
他小心地把绳子往上拉。很沉,比之前的罐子都沉。
拉上来一看,不是陶罐,而是一个黑色的铁盒。盒子不大,但很重,表面刻着和养阴罐一样的符文,但更复杂,更精细。
“这不是养阴罐。”张清玄脸色凝重,“这是阵眼的核心——养阴匣。五个罐子吸收的阴气,最终都会汇聚到这里。这个匣子一旦养成了,释放出来的阴煞,能笼罩整个村子,到时候就不是闹鬼那么简单了。”
他把铁盒放在地上,贴上镇阴符。符纸刚贴上,就剧烈燃烧起来,瞬间化成了灰烬。
铁盒开始震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盒盖边缘渗出黑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退后!”张清玄喝道。
所有人都退到三米外。张清玄双手结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铁盒上。
“镇!”
精血落在铁盒上,化作金色的符文,覆盖了原本的黑色符文。铁盒的震动停止了,黑色的液体也不再渗出。
但张清玄的脸色更苍白了。他晃了晃,差点摔倒。
“玄哥!”陈子轩连忙扶住他。
“没事。”张清玄摆摆手,稳住身形,“消耗有点大。这个养阴匣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差点镇不住。”
他看向最后一个地点——北边的老宅。
“最后一个罐子,必须在天黑前挖出来。否则养阴匣失去控制,会反噬我们。”
四人不敢耽搁,立刻往老宅赶去。
老宅在村子最北边,是栋真正的老房子,青砖灰瓦,木门木窗,看上去至少有上百年历史。门锁着,但锁已经生锈,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张清玄走进正屋,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屋子正中央的地面。
“在地下。”他说。
胖子找来铲子,开始挖地。挖了不到一尺深,铲子就碰到了硬物。
最后一个养阴罐,埋在老宅的正屋地下。
罐子挖出来后,张清玄立刻贴上镇阴符。五个罐子加一个铁盒,全部被镇住,阵法彻底破除。
就在最后一个罐子被镇住的瞬间,整个村子的大地轻微震动了一下。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无形的枷锁被打破,空气中一直弥漫的那股压抑感瞬间消散。
阳光似乎更明亮了,风也更轻柔了。
刘建国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感觉……感觉不一样了。空气都清新了!”
张清玄看着手里的养阴匣,眼神冰冷。
五个养阴罐,一个养阴匣,组成一个完整的五阴聚煞阵。这种规模,这种手笔,绝对不是小打小闹。
钱文礼背后那个人,所图甚大。
而这个养阴匣,就是关键证据。
“林警官。”张清玄把铁盒递给她,“这个东西,你们技术科能检测出什么吗?”
林瑶接过铁盒,入手冰凉沉重:“我试试。上面的符文、材料、还有里面残留的东西,应该能分析出一些信息。”
她顿了顿,又说:“张清玄,今晚去仓库的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钱文礼可能已经察觉了,说不定有埋伏。”
张清玄摇头:“正因为察觉了,才更要去。如果他真在那里藏了什么,现在一定在紧急转移或销毁。错过今晚,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看向西边的天空。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天色渐晚。
“先回店里准备。晚上十点,仓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