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三年二月下旬,琅琊郡的春风裹挟着料峭寒意,北平镇国公府的暖阁内却炭火正旺。叶青刚处理完北疆军备的文书,便见长公主端着一盏热茶缓步走来,眉宇间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忧色。
“琅琊那边的消息,你该听说了吧?” 长公主将茶盏递到叶青手中,声音轻柔却直击要害。
叶青接过热茶,指尖暖意蔓延,却掩不住眼底的凝重:“王氏宗族与叶氏的冲突愈演愈烈。” 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如今朝廷摆明了撒手不管,我还在琢磨要不要亲自出面调停。”
长公主闻言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这点小事都处理不掉。” 她抬眼看向叶青,目光带着几分试探,“你倒是说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叶青摩挲着茶盏边缘,神色坦然:“我本就不擅长处理这些宗族纷争、市井纠葛。真要让我出手,我的法子简单直接 —— 出兵镇压。不管是王氏还是叶氏,谁不服就打谁,打到他们安分守己为止。”
“你啊,终究只会打打杀杀。” 长公主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语气带着几分纵容,“放心吧,这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叶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从未跟我提起过?” 他深知长公主虽已不再执掌朝政,但多年经营下来,朝堂上下遍布她的旧部,可如此悄无声息地布局,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长公主却避而不答,只浅啜了一口热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不用管那么多,也不必费心操心,等着听好消息便是。”
叶青心中愈发好奇,按捺不住追问:“到底是安排了哪位大臣?他手中能调动多少力量?足以压制王氏和叶氏的冲突吗?” 琅琊王氏乃是百年望族,根基深厚,夜市背后又牵扯着不少商户势力,寻常官员怕是难以镇住场面。
“你猜?” 长公主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叶青沉吟片刻,脑中闪过数个朝中重臣的身影,最终锁定一人:“不会是徐国公吧?他手握京畿部分兵权,又与琅琊王氏素有旧交,出面调停倒是名正言顺。”
长公主闻言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徐国公不行,他是琅琊王氏的,叶氏那边不会给他面子,需要时以前还好现在有你撑腰叶氏不会理他。” 她顿了顿,故意卖起关子,“还有人比徐国公更合适。”
“那是谁?” 叶青愈发急切,“你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说。”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大臣既有足够的威望,又有相应的实力,能悄无声息地化解这场纷争。
长公主却只是笑而不语,目光飘向窗外的庭院,仿佛早已胸有成竹。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叶青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忽然安定下来。他知晓长公主的手段,既然她敢如此笃定,必然是安排了稳妥之人,或许是那位隐于朝堂之后、手握监察大权的御史大夫?又或是哪位与王氏有旧怨、却又深得民心的地方要员?
琅琊郡的寒意渐消,暖风拂过城郊的麦田,泛起层层绿浪。可这份春日的和煦,却丝毫未驱散叶、王两族间的紧绷气息。
叶家村外,数百名族丁手持刀枪,个个神色戒备,腰间佩刀寒光闪烁。他们将村落围得水泄不通,目光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王氏聚居地方向,只要对方有丝毫异动,便会立刻拔刀相向。村落后方的高坡上,北疆军的旗帜隐约可见 —— 张辽的两万大军虽未直接介入,却如同一座无形的靠山,让叶姓族人底气十足。
“都打起精神来!王氏那群人要是敢过来,直接砍了!” 叶氏族长叶博文站在最前方,声音洪亮,眼中满是决绝。自械斗之后,两族仇怨更深,如今琅琊划归山东,王氏虽收敛了不少,可叶家村依旧不敢松懈。有北疆军撑腰,他们不再畏惧王氏的宗族势力,只盼着能讨回之前的血债。
而数里之外的王氏聚居地,情形亦是相似。王氏族人手持棍棒、刀剑,严阵以待,族老们站在前列,脸色凝重。他们知晓叶家村有北疆军撑腰,不敢轻易动手,却也咽不下之前被打压的怨气,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与叶氏做个了断。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两族对峙的中间地带。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车轮碾过土路,发出 “轱辘轱辘” 的声响,打破了周遭的死寂。马车前后跟着四名身着便服的随从,个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马车停下,一名随从上前掀开轿帘,率先跳下车,随后躬身搀扶出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一身素色锦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眼神深邃,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虽无官服加身,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他缓缓站直身子,目光扫过对峙的两族族人,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畏惧。
“这是谁?竟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叶氏族丁中有人低声议论,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王氏族人也纷纷侧目,眼中满是疑惑。他们猜不透这老者的来历,更不明白他为何会在两族对峙的关键时刻出现。
老者抬手,示意随从不必上前,而后对着叶家村的方向朗声道:“老夫王渊,特来拜见叶氏族长叶博文先生,还请通报一声。”
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清晰地传到了叶家村众人耳中。
“王渊?” 叶博文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沉吟片刻,挥手示意族丁让出一条通道,“让他过来。”
老者迈步向前,步伐稳健,丝毫不像年迈之人。他穿过叶族的防线,径直走到叶博文面前,拱手作揖:“叶族长,久违了。”
叶博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脸色骤变:“您…… 您是前兵部尚书王渊王大人?
老者闻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是老夫。”
“哎呀!王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叶博文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王渊的胳膊,语气中满是恭敬与惊喜。他身后的叶氏族人也纷纷骚动起来,脸上满是敬畏之色 —— 前兵部尚书王渊的威名,他们早有耳闻,更重要的是,谁都知晓,这位老大人是镇国公叶青的岳丈,实打实的 “自己人”。有他出面调停,定然不会偏袒王氏,毕竟还要给镇国公一个交代。
叶博文亲自引着王渊往村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王大人,您快请!村里简陋,还望您莫要见怪。您今日能来,真是救星啊!王氏那群人实在欺人太甚,还请您务必为我们做主!”
王渊被让到村内的主屋坐下,随从奉上热茶,他浅啜一口,缓缓开口:“叶族长,老夫如今早已辞官还乡,不理朝政了。此次前来,是受长公主所托,专程为调停两族纷争而来。”
他目光扫过围在屋内外的叶氏族人,语气凝重:“如今局势微妙,你们与王氏剑拔弩张,正是有人想看到的结果。幕后之人蓄意挑拨,就是想让你们两族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镇国公那边,夹在朝廷与宗族之间,已是左右为难,你们这般强硬,只会让他更难做人啊。”
叶博文脸上的激动稍稍褪去,眉头皱了起来:“可王大人,王氏欺人太甚!我们叶家在琅琊经营数百年,从前一直忍气吞声,如今有镇国公撑腰,难道还要继续忍让不成?”
“忍让并非懦弱,审时度势方为智者。” 王渊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镇国公手握重兵,北方半壁江山皆是他的地盘,朝廷对他本就心存忌惮。你们此刻依仗他的威势与王氏硬拼,只会给朝廷留下把柄,说镇国公纵容宗族私斗、拥兵自重。这正是幕后之人的算计,你们万万不可中了圈套,给镇国公惹来麻烦。”
屋内的叶氏族人闻言,纷纷沉默下来。王渊的话句句在理,他们虽咽不下这口气,却也不愿给叶青添麻烦 —— 如今能在琅琊挺直腰杆,全靠镇国公的庇护,若是连累了他,得不偿失。
叶博文思忖片刻,抬头看向王渊,语气诚恳:“王大人所言极是,是我等鲁莽了。只是这仇怨已结,死伤也已造成,您说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王渊微微一笑,神色从容:“你们与王氏纷争,无非是为了些土地、水塘、灌溉水渠之类的资源。如今双方各有死伤,说不清谁亏谁赚,不如就此罢手,各退一步。”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夫的意思是,你们两家商量一下,要么要钱,要么要地。一方退出争执的资源,另一方给予相应的补偿。”
叶博文一愣:“王大人,您这是让我们两家有一家搬走?”
“非是搬走,而是另寻生路。” 王渊笑道,“镇国公手握大权,北方地广人稀,沃土千里,要多少土地没有?要多少钱没有?你们若是愿意,无论是举家迁往山东,还是去北平、辽东,只要镇国公点头,哪里不能安身?北方的土地便宜,你们若是选择要钱,拿着补偿去北方,能买下数倍于此处的田地,还能在镇国公的庇护下安稳度日,再也无人敢欺辱你们,这难道不是好事?”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炸开了锅。叶氏族人纷纷议论起来,各执一词。
“这怎么能行?祖产岂能说让就让?我们在琅琊经营数百年,家产根基都在这里,怎能拱手让人?” 一名年长的族老立刻反对,语气激动。
“话不能这么说!” 立刻有中年族人反驳,“什么拱手让人?这是让王氏花钱买!我们拿着钱去北方,能买更多更好的地,还能过上安稳日子,何乐而不为?在镇国公的地盘上,谁还敢像王氏这样欺负我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祖产不可弃啊!祖宗的基业,怎能在我们这一辈手中丢掉?” 老族老坚持道。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没靠山,只能守着这点家业忍气吞声;如今有镇国公撑腰,去哪不能立足?守着这纷争之地,迟早还会再起冲突,到时候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又有人说道。
众人争论不休,有坚持守着祖产的,有主张拿钱迁走的,吵得不可开交。叶博文也陷入了沉思 —— 老族老的话有道理,祖产确实不能轻易丢弃;可中年族人的话也没错,迁往北方,确实能让族人过上更安稳的日子,还能避免与王氏的持续纷争,不给叶青添麻烦。
王渊坐在一旁,并未插话,任由他们讨论。他知道,这种关乎宗族未来的决定,终究要由族人自己做出。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争论渐渐平息,叶博文看向王渊,语气坚定:“王大人,我们商量好了。”
王渊抬眼望去:“叶族长,你们的决定是?”
“我们更倾向于要钱。” 叶博文沉声道,“祖产虽重,但族人的安稳更重要。拿着补偿迁往北方,既能避开王氏,又能在镇国公的庇护下繁衍生息,这是最好的选择。”
周围的叶氏族人大多点头附和,即便有少数人仍有不舍,也知晓这是当前最优的抉择。
王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叶族长深明大义,实乃叶氏之福。既然你们做出了决定,老夫这就去王氏那边问问他们的意思。你们稍作准备,待双方谈妥,便拟定文书,了却此事。”
说罢,王渊起身告辞。叶博文亲自送他到村口,望着他的马车驶向王氏聚居地方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 有王渊大人出面,这场持续已久的纷争,总算要画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