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司夜宸那片混乱的心湖。他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林希，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
是啊，连司夜宸自己也无法解释。那是一个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在失重和死亡的恐惧袭来的瞬间，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将这个闯入他领地的“麻烦”护在了身下。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再度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屈辱和抗拒，而是充满了更深层次的、对自己和对林希的重新审视。
这场简短的对话，像一场无形的休战协议，让林希与司夜宸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洞外的雨声已经停了，只剩下水珠从岩石上滴落的清脆声响。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和那堆维系着生命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救援队……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吧。”林希望着洞口透进来的、愈发明显的天光，轻声说道，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雨停了，他们会更容易找到我们。”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们之间唯一的那堆篝火，在燃尽了最后一根潮湿的木柴后，不甘地跳动了几下，火光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几点猩红的余烬，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温暖，瞬间从空气中被抽离。刺骨的寒意和湿气如同潜伏已久的猛兽，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林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她的窘境暴露无遗。为了给司夜宸包扎背后的伤口，她那条可怜的沙滩裙几乎被撕成了布条，此刻穿在身上，除了蔽体之外，几乎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
而她身上披着的、司夜宸的那件衬衫，也因为之前收集雨水而湿透了。寒冷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入林希的皮肤。
“把这个穿上。”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林希头顶响起。林希抬起头，看到司夜宸正用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艰难地将他们烘干的他风衣向自己递过来。
司夜宸的动作很慢，因为高烧和伤痛，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林希连忙阻止他：“你干什么！你还在发烧，不能再着凉了！”
“废话真多。”他低斥了一句，却没有停下动作，不由分说地将风衣扔到了林希的头上，盖住了她的视线。
林希拿着风衣挪了过去，说“你不介意的话……咱两一起用。”
看着司夜宸一脸黑线的回道“应该是你不介意的话。”他将那件宽大的黑色风衣，费力地抖开。
“过来。”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自己则靠着岩壁，将风衣的一半铺在身下，另一半拉了起来。
林希犹豫了一下。
司夜宸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他们像两只企鹅一样，挤在一起，用这件风衣和彼此的体温共同取暖。
这比之前林希单方面抱着他，似乎……更加暧昧和令人尴尬。但现实是，她快要冻僵了，而司夜宸这个重伤员，也绝对不能再暴露在寒冷中。
最终，理智战胜了羞耻。
林希挪到司夜宸的身边，在他僵硬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那件风衣的覆盖范围。
空间很小，林希只能将后背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上，才能让他们两个都被风衣包裹住。司夜宸的身体猛地一僵，林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瞬间的剧烈跳动，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他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别扭又亲密的姿势缩在一起。
林希能听到他就在自己耳后那粗重而压抑的呼吸，能感觉到他下巴的胡茬偶尔擦过自己的头顶。
山洞里静得可怕，这种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让每一丝触碰，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清晰无比。
“反正，她和司夜宸的这段记忆大概率第二天也会被重置，还不如借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知道一点一直都好奇的东西。”林希心想。
于是，她仗着司夜宸此刻的虚弱，仗着这份他将来会遗忘的记忆，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轻声问道：“司夜宸……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夏沐？”
林希的话音刚落，身后那具滚烫的身体，瞬间变得比洞口的岩石还要僵硬。
林希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那平稳的呼吸也骤然停止了。山洞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对她，很感兴趣？”良久，司夜宸的声音才在我耳后响起。那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在冰水里浸泡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度的疲惫和自嘲。
或许是林希的沉默让他误解了什么，又或许是在经历了生死、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最脆弱的崩溃边缘时，他那层坚不可摧的骄傲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司夜宸没有再追问，而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林希的肩窝，那湿漉漉的头发擦过她的脖颈，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一种近乎梦呓般的、空洞的叙述。
“我不讨厌她，”他说，每一个字都吐得缓慢而清晰，“我厌恶的，是她那种不合时宜的、愚蠢的秩序感。”
“秩序感？”这个词让林希更加困惑了。
“是啊，她那套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正义’和‘公平’。”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在这个世界，力量就是秩序，规则由强者书写。这是一个所有人都默认的、最基础的逻辑。弱者服从，强者支配，一切都清晰、高效。可她偏要跳出来，挥舞着她那套从童话故事里学来的、廉价的道德观，试图挑战这一切。她就像一个妄图用螳臂当车的蚂蚁，不可笑吗？”
林希沉默着，听着他对夏沐那深入骨髓的剖析。这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他并非觉得夏沐虚伪，恰恰相反，他精准地看透了夏沐那份毫无杂质的、纯粹的倔强。
而他厌恶的，正是这份纯粹本身。
“像他们这样的，”司夜宸的眼神渐渐聚焦，定定的看着林希，眼神中充满着复杂，“不，像你们这样的人……”
司夜宸止住了话语，不再说什么，洞穴又回归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司夜宸的语气回归冰凉。“她让事情变得……很麻烦。很吵闹。”他冷酷地总结道，“我喜欢安静，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任何发出噪音、挑战规则的东西，都应该被清除。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的原因。”
但林希总感觉，司夜宸没有说实话，可她也不打算深究了。
“那你呢？”他忽然反问，那温热的呼吸喷在林希的耳廓，让她浑身一颤，“你又是哪一种？为什么要掺和进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里？她那种虚无缥缈的‘骨气’，在你看来，就值得你连命都不要？”
林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林希猛地转过头，想反驳，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但在黑暗中，她只对上了司夜宸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傲慢，只剩下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的脆弱。他是在问林希，也是在问他自己，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他那套逻辑无法解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