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宛如戈壁上空那稀薄得近乎透明的云层,脆弱而又缥缈。
第四日清晨,一声尖锐的鹰唳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直直地刺破了这份脆弱,将那虚幻的平静彻底撕得粉碎。
那声音,高亢而冰冷,仿佛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的死亡召唤,带着一种捕食者独有的傲慢与残忍。
它从极高的天际呼啸而来,瞬间穿透了砺石城的每一寸空气,惊醒了城中每一个尚在睡梦中的人。
那声音,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人们心中激起了层层恐惧的涟漪。
夏明朗反应极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第一个冲出临时栖身的城楼。
他猛地抬头望去,目光瞬间被那只翱翔在天际的猎鹰吸引。
依旧是那只毛色灰褐的猎鹰,可它今日的姿态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往日里,它总是漫无目的地盘旋试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带着一丝犹豫。
但今日,它以一种极其稳定、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轨迹,在砺石城正上方的高空来回穿梭。
它那锐利的鹰眼,如同两柄无形的锥子,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牢牢地锁定了下方这片土黄色的废墟,仿佛要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丝动静都尽收眼底。
它飞得很高,高到寻常弓弩根本无法触及它的身影。
它那清晰的鸣叫和盘旋的身影,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是那扁毛畜生!它又来了!”一个士兵惊恐地喊道。
“它找到我们了!这次它没走!”另一个士兵的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恐慌。
惊呼声和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城头迅速蔓延开来。
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仰头望着那个在高空盘旋的黑点,刚刚因为找到水源和食物而略微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紧绷起来,仿佛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赵铁山和王栓子脸色异常难看,快步跑到夏明朗身边。
他们的脚步有些急促,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
“先生,这鹰……”赵铁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它这次是盯死我们了!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王栓子也焦急地说道:“它这么一直绕着飞,狼骑的大军肯定马上就到!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应对。”
夏明朗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如同磁石一般紧紧追随着那只猎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只鹰看穿。
他能感觉到,那畜生不仅仅是在确认位置,更像是在……监视。
它就像一个忠诚的信使,在向它的主人持续不断地传递着信息——目标未动,固守于此。
“传令下去,”夏明朗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仿佛是从冰窖中传来的,“全军进入临战状态。所有工事,最后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弓弩手上墙,进入指定射击位,做好战斗准备。其余人等,按预定方案,进入藏兵洞和支援位置待命,不得有误。”
“是!”赵铁山和王栓子大声领命,立刻转身,像两支离弦的箭一般奔走传令。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定。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命令就是一切,就是士兵们行动的准则。
整个砺石城如同一个被惊醒的巨人,瞬间活动起来。
原本还在进行日常采集和修补工作的士兵,立刻丢下手中的工具,如同受惊的野兽一般抓起兵器,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负责的战位。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有序,没有丝毫的慌乱。
城墙之上,弓弩手们沉默地进入那些高低错落的射击台。
他们仔细地检查弓弦,确保没有一丝松动;认真地清点箭矢,将一捆捆箭矢整齐地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们的动作熟练而迅速,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恐惧,只有一种被磨砺出的麻木和决绝,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死边缘的生活。
街道上的移动街垒后被填上了更多的沙袋和石块,变得更加坚固。
负责防守街区的士兵们蹲伏在后面,透过预留的观察孔,死死地盯着城门和几条主要通道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敌人的身影。
藏兵洞里,预备队的士兵们抱着兵器,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保存体力。
他们的呼吸均匀而深沉,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皮显露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颗颗紧张而又坚定的心。
侯荆带领的斥候小队,如同幽灵般潜出城外,消失在戈壁的起伏中。
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仿佛与戈壁融为一体。
他们负责预警和侦查敌军主力的动向,是砺石城的眼睛和耳朵。
城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力量,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没有人说话,只有兵器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头顶那只猎鹰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鸣叫,仿佛在催促着战斗的到来。
夏明朗依旧立在城楼最高处,青衫在清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不倒的旗帜。
他不再看那只鹰,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眼神深邃而坚定。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他能够骗过它一次,用疑兵之计将其引开。但当他选择固守这座城池时,暴露就成了必然。
狼骑不是傻子,他们的指挥官更不是。之前的失利,只会让他们更加谨慎,也更加凶狠,就像被激怒的野兽,会不顾一切地发起攻击。
这一次,不会有取巧,不会有侥幸。将是一场硬碰硬的攻防战,一场考验他这座“堡垒”和他麾下这支队伍真正成色的生死之战。
这场战斗,将决定他们的生死存亡。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和尘土气息。
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专注,仿佛他的思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能够穿透一切迷雾。
他缓缓抬起手,感受着风从指缝间流过的方向和力度,仿佛在与风对话。
感受着脚下这座被他亲手改造过的城池所散发出的、隐隐与他气机相连的“势”,仿佛这座城池就是他的延伸。
士兵们也在沉默中,不时抬头看向城楼上那道身影。
看到他那依旧挺直的脊梁和沉静如水的侧脸,心中的慌乱便会奇异地平息几分。
先生还在。
这四个字,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士兵们感到无比安心。
经历了峡谷绞杀、绿洲反猎、沙匪夜袭、心阵退敌……一次次从绝境中走出,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念——只要跟着先生,就有希望。
先生就像一座灯塔,在黑暗中为他们指引着方向。
盘旋的猎鹰,不再是绝望的象征,反而像是一道催征的战鼓,激励着每一个人。
它提醒着所有人,敌人将至。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斗,他们必须勇敢面对。
它也凝聚着所有人,准备迎接这场注定惨烈的风暴。
在这个时刻,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是一个整体,必须团结一致,才能在这场战斗中生存下来。
砺石城,这座刚刚寻回一丝生机的死城,在猎鹰的注视下,如同一头缓缓亮出獠牙的困兽,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洗礼。
它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将用自己的力量扞卫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