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拖着疲惫但亢奋的身体返回京城,刚下飞机,一个个就作鸟兽散,回家找妈去了。
陈默不一样。
他没回家,甚至连口热乎饭都没惦记,拖着行李箱,直接一头扎进了电视台的剪辑室。
推开门,一股子浓得发黑的咖啡味儿扑面而来。
剪辑师李姐正坐在那台跟个服务器机柜似的剪辑台前,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素材条码飞速滚动。
她听见门响,头都没回,只是指了指旁边桌上另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这俩人,一个魔鬼导演,一个快刀剪辑,已经是老搭档了。
陈默走过去,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那苦味儿,顺着喉咙眼儿直接烧到胃里,把飞机上那点困意全给烧没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简单,直接,还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李姐,范爷那个金鱼猪鼻子鬼脸,给我找出来。”
李姐的手在键盘上停了一下,抬眼皮瞅了他一下,没说话,算是问他要干嘛。
“找到了,先放一边。”陈默把杯子放下,又说,“咱们这期,我心里有个章程,叫从圣斗士到泥斗士。”
他走到屏幕前,指着那些穿着廉价泡沫盔甲,一个个还自以为帅得掉渣的mc们。
“前半段,把咱们能用的特效全给怼上去。什么圣光、什么爆炸、什么小宇宙燃烧,怎么华丽怎么来。音乐,就用最激昂的,让观众觉得,我操,这帮人是要去拯救世界啊!”
李姐点了点头,这套路她熟。
“然后,”陈默的嘴角,撇出一点坏笑,“就在观众情绪最高的时候,画面‘咔’一下,直接切到泥潭。不用任何转场,就硬切。上一秒,他们还是穿着黄金圣衣的英雄,下一秒,就是脸刹泥地的狗熊。我要的,就是这种天上地下的‘降维打击’,把观众的期待,狠狠地摔在地上,再让他们笑出声来。”
李姐的眼睛亮了。她喜欢这种玩法。够损,也够高级。
剪辑工作,正式开始。
李姐那双手,在键盘和鼠标上,快得都出了残影。陈默就抱着胳膊,跟个监工似的,站在她身后。
“停!就这儿!”陈默突然喊道。
屏幕上,定格的正是陈贺那张胖脸结结实实拍进泥潭的瞬间。
“把这个镜头,给我放慢三倍。”陈默说。
李姐手指一动,画面变成了慢动作。只见泥浆四溅,陈贺的脸在泥里拱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满脸都是泥,就跟刚出土的兵马俑似的。最绝的是,他嘴一张,一口泥水。
“配乐。”陈默言简意赅。
“用什么?”
“《一剪梅》。”
李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嘴角难得地咧开一个弧度。当那句“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音乐,配上陈贺那张生无可恋泥脸,整个剪辑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缺德的快乐。
“这个好。”李姐都忍不住评价了一句。
搞笑的弄完了,陈默又把目光对准了情感线。
“把保强那段找出来。”
很快,王保强在泥潭里,把沙益像托举炸药包一样顶上高台,自己却因为脱力,仰面摔进泥潭的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段,所有搞笑的元素,都给我拿掉。”陈默的表情严肃了起来,“bGm也换了,就用最干净的钢琴曲,单音,一个一个地敲。我要多角度回放,给保强最后那个笑一个特写,再给沙益在台上回头那个惊讶的眼神一个特写。”
李姐没说话,但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画面里,嘈杂的现场音消失了,只剩下泥水流动的声音。王保强憨厚的脸上,带着一股子拼了命的执拗。
他把沙益顶上去,自己摔进泥潭,没有抱怨,反而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干净得跟泥潭格格不入。
高台上,沙益回头,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感动,最后,他红了眼眶。
没有一句台词,但那股子“老实人的温柔和力量”,就这么透过屏幕,传了出来。
“行,过了。”陈默点了点头。
最后,是重头戏。
“把范爷和baby最后那段单挑,给我拉出来。”
这段素材,是用了好几台高速摄像机拍的。
陈默让李姐把所有机位的画面都调了出来。
“这段,不要任何搞笑,也不要任何激昂的音乐。”陈默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最原始的现场音。喘气声,角力时肌肉发出的闷响,还有衣服摩擦的声音。”
“镜头,给我切碎了用。baby脸上滚下来的汗珠,特写。两个人眼神里那股子谁也不服谁的火,给我怼脸拍!”
“她们在地上滚的时候,我要那种混乱的、晃动的镜头,让观众感觉自己就在旁边看着。最后baby撕掉名牌,摔在地上,哭着笑出来那个镜头,给我定格三秒,然后黑屏,出字幕。”
李姐听完,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最后一段,才是这期节目的“魂”。
她十指翻飞,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以一种惊人的节奏跳动。
两个女明星,抛弃了所有光环,像两头为了领地搏斗的母狮子,在地上翻滚,角力。
汗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泥点溅在她们的脸上,可她们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刺啦——”
当那声清脆的名牌撕裂声,配上baby那张又哭又笑的脸,在屏幕上定格时。
陈默知道,成了。
这期节目,有廉价的圣衣,有中二的呐喊,有泥潭里的狼狈,有老实人的牺牲,还有女神之间抛开一切的决斗。
它就像一盘地道的川菜,看着红油滚滚,尝一口,又麻又辣,可回味起来,却是满口的香。
就在陈默和李姐准备收工的时候,剪辑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刘洋,他拎着两大袋子打包好的烧烤,一脸的媚笑:“导儿,李姐,辛苦了,我给你们带了夜宵。”
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刚想凑过去看看剪辑成果,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暂停的画面。
那正是陈默最开始让李姐找出来的,范冰的金鱼嘴猪鼻子鬼脸特写。
刘洋的笑容,当场就凝固了。
“我……我操……导儿,这……这是范爷?”他指着屏幕,声音都哆嗦了,“你……你把这个给剪进去了?”
“不然呢?”陈默头都没回,拿起一串烤腰子,咬了一口。
“这……这播出去了,范爷的经纪公司不得把咱们电视台的楼给拆了啊?”刘洋急得脑门上都冒汗了,“这可是范冰啊!”
“拆不了。”陈杜慢悠悠地嚼着,“她自己同意的。”
刘洋还想说什么,陈默的私人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王副台长。
陈默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喂,台长。”
电话那头,王副台长的声音,听着有点不对劲,没了平时的沉稳,反而带着一股子火急火燎。
“陈默,你现在在哪儿?”
“在剪辑室,台长。”
“蓉城那期,剪完了吗?”
“刚弄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王副台长扔过来一个炸弹。
“还没播,就已经出事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范冰的经纪公司,刚刚给我们电视台发了律师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