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门被“砰”地撞开时,建军正在给定向耦合器做温漂测试。
焊锡烟在日光灯下扭成细蛇,张启明的鳄鱼皮带扣反射着刺眼的光,手里的方案纸哗哗作响。
“李工,好事!”他把方案拍在操作台上,“老板批了‘技术溢价方案’,用国产电容替代进口料,成本降30%!”
方案上的“技术溢价”四个字用红笔标着,像块烧红的烙铁。建军的目光扫过物料清单,进口钽电容被圈掉,旁边写着“国产电解电容,单价0.8元”。
“这哪是溢价?”建军的指尖戳在“稳定性测试”栏——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道浅浅的折痕,“连测试都没做,怎么保证可靠性?”
张启明的指甲在方案上划着,缝里还沾着股市分析报告的油墨:“老板说了,这叫‘优化成本结构’。多赚的钱,分你三成!”他拍着建军的肩,力道重得像在打夯,“够你给秀兰姐买个金镯子了。”
建军抓起烙铁,在废板上焊了两个电容。进口的钽电容小巧精致,国产的电解电容鼓着个圆肚子,像颗没成熟的果子。
“通电试试。”他把万用表探针搭上去,室温下的数值相差无几。
张启明嗤笑:“我就说没事……”
话没说完,建军抄起旁边的热风枪,对着电容吹了三十秒。
万用表的数字突然跳疯了——国产电容的容值掉了一半,进口的只波动了5%。
“看见了?”建军关掉热风枪,铁皮喷嘴还在发红,“国产的温漂是进口的五倍!冬天在东北用,不出三个月就会信号漂移,定位误差能飙到200米!”
他指着实验室墙上的标语——“技术立身,质量为本”,那是老板去年题的,墨迹还新着。
张启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突然冷笑:“客户只看价格,谁管三个月后?东北那单利润薄,用国产的正好赚一笔!”他抓起方案纸,边角被捏得发皱,“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方案老板已经批了!”
摔门声震得示波器屏幕晃了晃,建军听见他在走廊里跟博士说:“李建军就是根筋,不懂资本运作。老板说了,能赚钱的技术才是好技术。”
博士的声音隔着墙飘进来,软乎乎的像团棉花:“资本的本质是逐利,情怀值几个钱?”
建军坐在操作台边,热风枪的余热烤得手背发烫。他把那块废板扔进垃圾桶,国产电容的铝壳在铁皮桶上撞出空洞的响。
窗外的信息中心又爆发出欢呼,大概是哪只股又涨停了。
秀兰把王老板的订单意向书摊在桌上时,台灯的光晕刚好罩着“500套”那行字。
她在旁边列了张清单:面料3万,辅料5千,加工费1万,算下来能赚8千。“够给李梦报个钢琴班了。”她的指尖在“利润”那栏画了个圈,像枚饱满的句号。
建军推门进来时,她正往意向书上盖自己刻的小章——“秀兰布艺”,四个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
“你看……”她刚要递过去,建军的传呼机突然尖叫起来。
绿色的背光映出一行字:“东北客户投诉,导航样机定位不准,速回电。”
建军的手指在按键上抖得厉害,回拨时听见客户在那头吼:“你们的破机器!在高速上把我们导到沟里了!定位点跳得跟蹦迪似的!”
他突然想起昨天张启明偷偷领走的那批样机——当时他就觉得电容的标签不对劲,问了句,张启明说“换了批新批号的进口货”。
“操!”建军把传呼机狠狠砸在桌上,塑料壳裂了道缝。
秀兰的手僵在半空,意向书的边角被捏出深深的褶皱,“秀兰布艺”的小章蹭花了,像滴晕开的泪。
“怎么了?”她的声音发颤,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
“张启明那混蛋!”建军一脚踹在床腿上,木头发出生锈的呻吟,“他把进口电容换成国产的,样机出问题了!客户要索赔!”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秀兰追上去想给他递个馒头,却被他甩在地上。
“别谈订单了!”他的吼声撞在楼道的声控灯上,灯泡嗡嗡作响,“我这都快出大事了!”
防盗门“砰”地关上,留下秀兰和满地的馒头屑。
意向书上的“500套”被风吹得掀起来,像只折了翅膀的鸟。秀兰蹲下去捡馒头,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砖地,突然想起面料厂王老板的话:“现在的生意,都是刀尖上跳舞。”
实验室的灯亮到后半夜。
建军把张启明换过电容的样机全拆了,国产电解电容的铝壳上,印着“made in china”的粗糙字样。他重新换上进口钽电容,示波器的波形慢慢稳下来,像条被驯服的河。
王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瓶二锅头。
“老板知道了,让你先处理。”他往建军嘴里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疼,“他说……实在不行就赔钱。”
建军把测试报告拍在桌上,“±45米”的数字被红笔圈着:“我能修好,但张启明这招太损了,这是砸公司的招牌!”
王强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星空:“老板眼里现在只有K线图,哪还看得见招牌?”他把酒瓶子往桌上一墩,“博士刚又推荐了只股,说明天能涨八个点。”
建军没说话,只是把那块修好的样机摆在窗台上。月光落在上面,电容的金属壳闪着冷光,像只不肯闭眼的眼睛。
凌晨三点,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秀兰还坐在沙发上,意向书被叠得整整齐齐,压在李梦的小枕头下。桌上的馒头捡起来了,装在盘子里,蒙着层纱布。
“客户那边……”秀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修好了。”建军的头靠在她肩上,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肥皂味,“但可能要扣奖金。”
秀兰摸着他磨出茧子的手,突然说:“订单我不接了。”她把意向书拿出来,塞进抽屉里,“咱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求那快钱。”
桌上台灯的晃了晃,映着她平静的脸。
建军想起实验室窗台上的样机,想起张启明指甲缝里的油墨,突然觉得,秀兰扔掉的不是订单,是他心里那团烧得发慌的火。
天快亮时,他被传呼机的震动弄醒。
是小林发来的:“李哥,老板让张主管负责处理客户投诉,说‘他懂资本运作,会谈判’。”
建军把传呼机塞回枕头下,转身抱住秀兰。她的呼吸很轻,像片落在湖面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