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银勺碰在骨瓷碗沿,发出清脆的轻响。
宴晚盯着碗里凝结的小米粥,米粒沉在琥珀色的粥汤里,像极了昨夜密室相簿里宴昭戴过的珍珠耳钉——那是沈时烬亲手给她戴上的,在某个暴雨夜她发着烧还坚持要去看展的时候。
“昨晚去哪儿了?”
沈时烬的声音像片薄冰,轻轻覆在空气里。
宴晚的手指在桌布下蜷成拳。
她能闻到他身上雪松与咖啡混合的气息,比往日更浓烈些,大概是清晨刚喷过香水。
抬眼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黑瞳,那里藏着她熟悉的探究,却又多了丝她读不懂的紧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看到那些东西?”她的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
沈时烬的咖啡杯在托盘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垂眸盯着深褐色的液体,喉结动了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间的青筋像蚯蚓般爬出来。
餐厅挂钟的秒针走得极响,每一声都敲在宴晚的神经上。
“我去了密室。”她突然开口,看着他睫毛猛地颤了颤,“看了相簿,看了信,看了你藏了三年的——对另一个人的愧疚。”
沈时烬的咖啡杯“咔”地磕在托盘上。
他抬头时眼底翻涌着暗潮,却仍用最冷静的语调说:“早餐凉了。”
“凉的何止是早餐。”宴晚站起身,椅腿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经过他身侧时,闻到他袖口若有若无的烟味——他极少抽烟,除非情绪波动极大。
三年前她第一次提分手时,他在阳台抽了整宿,烟灰落了满地。
回到卧室时,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
宴晚记得这是沈时烬上周让人送来的,说“宴昭喜欢茉莉”。
她伸手摸向耳后的茉莉发夹,那是母亲病前亲手做的,此刻却烫得她指尖发疼。
然后她看见了那封信。
乳白的信纸平平整整地躺在枕头上,边缘压着她常用的青瓷镇纸。
字迹是沈时烬的,力透纸背:“你不是她,但我只能爱你像她。”最后那个“她”字拖得老长,笔锋几乎戳破纸背。
宴晚的指尖在发抖。
她想起昨夜在密室翻找时,这封信明明夹在相簿最底层,此刻却出现在她床头——有人故意让她看见。
会是谁?
苏慕白?
还是沈时烬自己?
“啪”的一声,信纸落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却在弯腰时撞翻了床头柜的水杯。
冷水溅在信纸上,“像她”两个字晕开,变成模糊的墨团,像极了她这三年的处境——所有的爱与温柔,都是模糊的影子。
“沈时烬!”
她攥着湿透的信冲进书房。
沈时烬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肩线。
听见声响,他转过脸,眉峰微蹙,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到底想怎样?”宴晚将信拍在他面前的檀木桌上,“把我当成她一辈子吗?”
沈时烬的目光扫过信上的字迹,喉结滚动两下,伸手去碰她的手腕:“晚晚——”
“别碰我!”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两步撞在书桌上,“你以为我不想走吗?
可我连离开的权利都没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想起母亲每月要换的肾源,想起父亲在监狱里写来的忏悔信,”你用我家人的命拴着我,现在还要用她的影子困住我?“
沈时烬的瞳孔骤缩。
他伸手想去擦她的泪,却在中途停住,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抖:“如果你不愿意......就走。”
这句话像把刀,精准地捅进宴晚心口。
她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笑得眼泪更凶:“好啊,现在就走。”她转身要走,却在触到门把手时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等等。”沈时烬的声音哑得厉害,“肾源的事......我可以继续安排。”
宴晚的手顿在门把上。
她没有回头,却能想象他此刻的模样——西装皱了,领带歪着,像个被抽走主心骨的提线木偶。“不用了。”她听见自己说,“从今天起,我会用自己的本事养我妈。”
傍晚的雪越下越大。
宴晚坐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面前摊着Lumiere品牌新系列的设计稿。
她盯着画纸上的玫瑰,突然想起宴昭的设计笔记里写过:“玫瑰要画得带刺,才像我们的骄傲。”可她这三年画的玫瑰,花瓣都是软的,像在讨好谁。
“撕了吧。”她对自己说。
画稿被揉成纸团,扔进水桶时发出闷响。
她重新铺开画纸,铅笔在纸上游走,线条越来越锋利——那是被影子困了三年的人,终于要撕开幕布的姿态。
“《影》。”她在稿纸角落写下标题,“第一套,用黑纱叠出十二层阴影;第二套,在裙摆绣上被撕裂的光......”
深夜十一点,沈时烬推开门时,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夜灯。
宴晚蜷在床角,手还攥着那封被水浸过的信,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想抽走她手里的信纸,却在碰到她指尖时,她突然瑟缩了一下。
“晚晚。”他轻声唤,指尖拂过她泛红的眼尾,“对不起......我只是,太怕失去你。”
宴晚在睡梦中皱起眉,无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
沈时烬望着她睡梦中仍紧绷的嘴角,喉结动了动,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
他的目光落在她大衣上——那件他去年送的羊绒大衣,此刻搭在椅背上,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是宴昭十七岁的笑脸。
凌晨五点,宴晚在闹钟声中醒来。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
经过衣帽间时,目光落在最里层的玻璃柜上——那里挂着一条月白色真丝裙,是沈时烬从巴黎拍回来的,说是宴昭生前最爱的款式。
她伸手打开玻璃柜,指尖轻轻抚过裙角的刺绣。
晨光照进来,在裙面上投下斑驳的影。
宴晚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
她将裙子取下,搭在臂弯里,转身走向客厅。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已露出破晓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