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坊市,经历了嘉年华的喧嚣与接连的风波,似乎短暂地陷入了一种疲惫而敏感的平静。秃鹫坡上的夏雪领域依旧在与天威僵持,成为所有人抬头便能望见的奇观与警示。玄记杂货铺门前,因“瓜皮银行”引发的冲突余温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也多了几分紧张的意味。
然而,坊市的生命力依旧顽强。酒馆、茶楼、交易所,依旧是信息流通、人员往来最密集的地方。
这日午后,“闻香醉”酒馆大堂内人声嘈杂,各种关于嘉年华、关于玄记、关于天道异象的议论仍是主流话题。角落里,黄伯依旧抱着他那似乎永不枯竭的酒葫芦,歪在长凳上打着盹,鼾声低微,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酒馆门口的光线一暗,一股夹杂着凛冽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让堂内不少修士都打了个寒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约莫十余人、风尘仆仆的修士走了进来。他们皆身着厚实的、带有防风毛领的白色或灰褐色皮裘,皮裘上还残留着未曾完全拍落的雪屑与风尘,面容大多被寒风雕刻得粗糙而冷硬,眼神锐利而疲惫,带着一种常年行走于苦寒之地的独特气质。他们携带的行囊鼓鼓囊囊,散发着淡淡的、冰冷的灵气波动,显然是远道而来的商队。
“是北境的‘雪狼商队’!”有见多识广的老酒客低呼出声,“他们可是难得来一趟咱们这边,看来这次嘉年华的动静真是不小,连他们都吸引过来了。”
北境,那是一片比青云宗所在区域更加寒冷、偏远、环境也更加恶劣残酷的地域,传闻靠近极北冰原,盛产各种特有的冰系、风系灵材,但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雪狼商队的成员们显然消耗巨大,找到几张空桌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招呼伙计上烈酒和热食。他们沉默地喝着烈酒,驱散着体内的寒意,一时间并没有参与大堂内的议论,只是偶尔用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
几碗烈酒下肚,身体暖和过来,话匣子也逐渐打开。商队中几个较为年轻的成员,开始低声交谈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后怕和惊奇。
“…妈的,这次回来的路真是邪门!比往年冷了不止一倍!老子这筑基初期的修为,穿着火猬皮裘都感觉灵力运转滞涩!”
“何止是冷!你们没注意到吗?冰风谷一带的雪狼群都疯了似的往南边跑,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撵它们一样!”
“还有雪雕!平时难得一见的三阶雪雕,这次居然成群结队地在天上盘旋,叫得那叫一个凄厉…”
“最吓人的是老王你们队不是落后半日吗?你们真看到那‘影子’了?”一个年轻队员压低声音,问旁边一个面色尤为凝重的中年汉子。
那被称为老王的汉子猛地灌了一大口烈酒,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声音沙哑道:“…岂止是看到…隔着十几里远,感觉魂都要被冻僵了!就在乌云最厚的那块,一个巨大无比的…说不清是什么玩意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过去…速度快得吓人!感觉…感觉那一片天的风雪都被它吸走了!”
“巨大阴影?”旁边桌有本地修士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凑过来问道,“这位道友,北境是出了什么厉害妖王吗?还是什么异宝出世?”
雪狼商队的首领,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冻疮疤痕的独眼老者,闻言立刻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还想继续说的队员。他转过头,对那好奇的修士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打了个哈哈:
“道友说笑了,哪有什么妖王异宝。极北之地嘛,天气历来恶劣,今年不过是尤其反常些罢了。那些影子啊、怪响啊,多半是暴风雪卷起的冰尘幻象,加上兄弟们旅途劳顿,看花了眼,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话语虽然客气,但那只独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显然不愿深谈。他迅速转移话题,开始向酒保打听坊市内收购冰系材料的价格,并表示他们带来了上好的“千年冰髓”、“寒铁矿石”和“雪魂草”,希望尽快出手。
这番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更加勾起了众人的猜疑。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支常年与危险打交道的商队都如此忌惮?
大堂内的议论焦点,不知不觉从玄记和天道异象,转移到了北境的异常之上。各种猜测纷纭,却都不得要领。
没有人注意到,酒馆角落里,那个一直打着盹的邋遢老头,不知何时鼾声停了。
黄伯依旧歪靠在长凳上,眼睛还眯着,仿佛仍在熟睡。但那抱着酒葫芦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葫芦肚。
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如同梦呓般吐出几个极其含糊的音节,微弱得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彻底淹没:
“…阴影…”
“…嘿…”
“…是巡空的…”
…冰梭子哟…”
“…闻着…”
…腥味儿…”
…要…”
…收网了…”
“冰梭子”?“收网”?
这没头没尾的醉话,混杂在酒馆的喧嚣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几个离得近的酒客只当是老醉鬼又说胡话了,嫌弃地挪远了点。
然而,倘若有人能读懂这梦呓背后的含义,并结合北境商队那讳莫如深的恐惧来看,便会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划过北境天空的巨大阴影,并非天灾,也非妖物,而是某种…有目的的、正在进行“巡空”、“收网”的恐怖存在?
北境商队的到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带来的不仅是珍稀的冰系材料,更是一缕从遥远苦寒之地吹来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寒风。
传闻悄无声息地在坊市蔓延,为本就压抑的氛围,又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迷雾。
黄伯翻了个身,背对众人,鼾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句梦呓,从未存在过。
只有他那抱着酒葫芦的手,指节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