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河谷的风裹挟着沙砾,打在唐军的明光铠上噼啪作响。陈忠勒住胯下战马,望着前方依山而建的叛军堡垒——拔汗那反叛部落将主营扎在渴塞城东的断崖下,巨石垒砌的寨墙高达三丈,墙头上插满了绣着狼头的旗帜,弓箭手隐在垛口后,警惕地盯着河谷入口。
“陈将军,大食军已在西侧列阵!”斥候飞驰来报,手中举着一面绘有新月图案的铜牌——那是摩萨玛临行前交给唐军的联络信物。陈忠点头,抬手示意全军放缓行军速度,归唐营首领慕容罗立刻带五十名吐蕃降兵上前,这些人曾在拔汗那放牧,熟悉附近地形。
“将军,这断崖只有一条石阶能上,叛军在石阶口架了滚石和拒马。”慕容罗指着堡垒东侧的狭窄通道,“但他们的骑兵都屯在寨墙后,只要把他们引出来,就能发挥咱们弩箭的优势。”
话音刚落,一支身着白色长袍的骑兵队从西侧疾驰而来,为首者络腮胡浓密,腰间悬着舍施尔弯刀,正是大食军主将阿卜杜拉。他看到唐军阵列中整齐排列的建宁弩,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陈将军,这些就是能射穿吐蕃皮甲的弩箭?”
王铁上前一步,拍了拍身旁的建宁弩:“这是安西军改良的新家伙,有效射程三百八十步,比寻常弩箭远出一百二十步。”他示意士兵架起弩箭,对准远处一棵枯树,“看好了。”随着扳机被扣动,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飞出,精准地射穿了树干,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阿卜杜拉快步走到枯树前,拔出弩箭掂量着,脸上满是惊叹:“拔汗那叛军最倚仗的就是骑兵冲锋,咱们几次强攻都被他们的骑兵冲散。有这些弩箭压制,我的骑兵就能直接冲到寨墙下!”他将一张羊皮地图铺在地上,“我的三千人分守西、南两侧,东侧的断崖交给唐军,咱们正午时分同时进攻。”
陈忠却摇了摇头,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水源处:“叛军粮草囤积在寨内,但水源要从河谷引上去,咱们只需先断了他们的水源,再用弩箭消耗,不出半日他们必乱。”他看向阿卜杜拉,“大食骑兵擅长正面冲击,待叛军出城取水时,你率军从西侧掩杀;唐军在东侧用弩箭掩护,这样两面夹击,损失最小。”
阿卜杜拉愣了一下,随即抚掌大笑:“陈将军果然比摩萨玛说的还要精明!就按你的计策来。”他挥手让随从取来两袋香料,“这是巴格达最好的乳香,送给将军和王校尉,算我的一点心意。”
唐军的行动迅速展开。王铁带着两百名弩兵在东侧断崖下的土坡上构筑阵地,五十架建宁弩分成三列,第一列发射时,第二列装箭,第三列待命,形成持续的箭雨覆盖。陈忠则让慕容罗带归唐营士兵绕到河谷上游,用巨石堵住了通往堡垒的水渠——正午的太阳正烈,没了水源,寨墙上的叛军很快就变得焦躁起来。
“放箭!”王铁一声令下,第一列弩兵同时扣动扳机,五十支弩箭如飞蝗般射向寨墙。叛军弓箭手慌忙还击,但他们的弓箭射程不过两百步,箭簇刚飞到半空就无力落下,根本伤不到唐军。寨墙上的叛军惨叫连连,几个正探头观察的士兵被弩箭射穿喉咙,尸体从城墙上直直摔了下来。
“这些唐人的箭怎么这么远!”寨墙上的叛军首领嘶吼着,他的话音刚落,一支弩箭就射穿了他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混乱中,有人高喊:“水源被断了,再等下去咱们都要渴死!”很快,寨门被打开,数百名叛军骑兵冲了出来,直奔河谷水源。
“就是现在!”阿卜杜拉拔剑高呼,大食骑兵如潮水般从西侧涌出,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叛军骑兵刚到水源处,就被大食骑兵截住,双方瞬间厮杀在一起。陈忠见状,下令慕容罗带归唐营士兵从东侧迂回,截断叛军的退路,自己则亲率中路军向寨门发起冲击。
寨墙上的叛军失去了指挥,又被唐军的弩箭压制得抬不起头。王铁亲自操作一架建宁弩,瞄准了寨门的木栓——弩箭呼啸而出,精准地射断了栓绳,唐军士兵趁机推着攻城锤猛撞寨门,“轰隆”一声,寨门被撞开,唐军将士蜂拥而入。
激战从正午持续到黄昏,当夕阳将河谷染成血色时,叛军首领终于举着白旗走出堡垒。他跪在陈忠面前,双手奉上降书:“愿降唐军,从此听从大唐号令,再也不敢反叛。”陈忠接过降书,目光扫过堡垒内的残兵,沉声道:“按大唐律法,反叛者需缴械归田,但为首者需随我回龟兹听候发落。”
阿卜杜拉带着大食将领走进堡垒,看到满地的叛军尸体和完好无损的唐军阵列,越发敬畏。他拉着陈忠走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卷兽皮纸:“陈将军,这次能顺利平定拔汗那,全靠唐军的弩箭相助。这是大食呼罗珊行省的乌兹钢锻造图谱,对你们打造陌刀或许有用。”
陈忠接过图谱,目光扫过上面的锻造纹路,郑重道:“多谢将军厚赠,这份情谊唐军记下了。”此时王铁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油布包裹:“将军,殿下派快马送来的‘火硝配方’,让末将在战场试用,看看对攻城是否有效。”包裹里是唐军器械营按李倓授意,结合西域炼丹方士记载研制的配方,标注着“硫磺六、硝石三、木炭一”的比例。
当晚,唐军在堡垒外扎营。王铁奉李倓之命,立刻着手测试配方。他让人找来硫磺、硝石和木炭,按比例细细研磨混合,装入陶罐后用棉线做引信,罐口糊上麻布密封。陈忠特意让人在营外筑起一道半丈厚的土墙,作为试验目标。“点火!”王铁点燃引信后,众人迅速后退十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陶罐炸开,土墙被轰出一个半人高的缺口,碎石飞溅得到处都是,连远处的帐篷都微微震动。
“这东西威力够了,但太烈!”慕容罗捂着被震麻的耳朵,指着散落的陶罐碎片,“刚才装料时稍多一点,差点炸伤弟兄。”陈忠蹲下身查看缺口,眉头紧锁:“殿下要这东西,是想用来破吐蕃的石城。现在射程太近,还不好控制,必须改进。王校尉,你把试用情况详细记录,尤其要注明硝石纯度对威力的影响,我让人随都护府的信使一并送回龟兹——交给军器监的老鲁,他最懂这些零碎。”
与此同时,陈忠派去探查大食军营的斥候也回来了。“将军,大食军的营地很规整,但骑兵很少,大部分士兵都用弯刀和短矛,还有一些人带着投石索。”斥候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的粮草囤积得很多,看起来不像是打完就走的样子。”
陈忠走到舆图前,指着拔汗那以西的地区:“这里是大食的呼罗珊行省,阿拔斯王朝刚取代伍麦叶王朝,急需稳定中亚的统治。他们借咱们的力平定拔汗那,其实是想借唐军的威慑压服周边部落。”他对斥候道,“继续盯着大食军的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就在唐军准备休整返程时,一匹快马从龟兹方向疾驰而来,马背上的斥候浑身是汗,见到陈忠就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将军,都护府急信,长安来的消息!”
陈忠心中一紧,连忙拆开书信。信上的字迹,内容简洁明了:殿下需即刻返回长安,为玄宗皇帝吊孝,安西军务暂由郭副都护接手。信末附带一句:王铁在前线的火硝试验,殿下已知晓,嘱你务必护其安全,试验记录速转龟兹军器监老鲁。陈忠虽不知长安具体变故,但见书信语气郑重,立刻对身旁的副将道:“都护府传命,殿下需回长安吊孝。这里的事务交你打理,我带王校尉守着前线——大食军动向不明,他手里的火硝配方干系重大,不能离人。”
龟兹的安西都护府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李倓手中捏着两封文书:一封是盖着皇后印玺的明黄色懿旨,措辞“体恤”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另一封是太子李豫用蜜蜡封缄的私信,纸上还沾着一点墨渍,显是仓促写就。他指尖摩挲着私信上“弟若不来,东宫危矣”的字句,眼前浮现出太子温厚的面容——安史之乱中,正是他与太子并肩作战,才守住了灵武的根基。如今祖父新丧,父亲病重,长安的风雨已肉眼可见。
“郎君,这可如何是好?”阿依慕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看着李倓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她自幼在西域长大,却也知道长安的复杂,李倓作为皇子,此时回去必然卷入权力纷争。
李倓接过热茶,却没心思喝,将懿旨拍在案上:“皇后这是要断了东宫的臂膀。”他指着私信上的划痕,“太子说皇后近来频繁召见羽林卫将领,又让她的亲信掌管了宫门钥匙,分明是在布防。”郭清鸢从袖中取出一枚雕成核桃模样的信物:“这是太子派来的密使带来的,说凭此可联络东宫在河西的暗线。密使还说,陛下连日昏迷,醒来时只认太子,皇后怕夜长梦多,恐怕会提前动手。”
“让他稍等。”李倓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我走之后,西域的事务必须安排妥当。郭昕现在在哪里?”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子,年初刚被任命为安西副都护,为人沉稳,熟悉西域军务,在都护府中分管戍堡防务。
“郭副都护正在巡查疏勒的戍堡,我已派人快马去请他回来。”郭清鸢答道,“郎君是想把西域军务交给郭副都护打理?”
“除了他,没人更合适。”李倓点头,“郭昕身为安西副都护,本就分管四镇戍防,在军中威望足够,而且他熟悉羁縻政策,能稳住各族首领。”他拿起笔,开始草拟嘱托文书,“告诉郭昕,第一,守好安西四镇,尤其是于阗的玉矿和疏勒的商路,这是西域的经济根基,安史之乱刚平,朝廷靠西域赋税填窟窿,绝不能出乱子;第二,密切关注吐蕃动向,若长安有变,他们定会趁虚而入;第三,归唐营加紧训练,若我在长安需援军,你让郭昕从这里调兵,用太子给的虎头符做信物。”
阿依慕走到李倓身边,轻声道:“我和清鸢跟你一起回长安。西域有郭昕打理,咱们放心,而且长安那边,多两个人也能多些照应。”
李倓握住阿依慕的手,眼中满是感激:“长安凶险,我本不想让你们涉险。但有你们在身边,我心里也踏实些。”他转头对郭清鸢道,“清鸢,你去准备三件事:一是把西域各族首领的联名信收好,这是我在朝中的底气;二是让商队备好玉石香料,既能打点朝臣,也能作为应急盘缠;三是传我将令,命秦六统领八百亲卫整队,再让归唐营的阿术带二十名斥候先行探路——秦六熟悉长安旧部,阿术擅长追踪侦查,有他们二人在,路上安全无忧。”
两日后,安西副都护郭昕风尘仆仆地赶回龟兹。他身着一身戎装,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李倓在议事厅召见了他,将西域的军政事务一一托付。“郭兄,你以副都护之职总领安西四镇戍兵,这是兵符和调粮文书,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与回纥联络,他们欠咱们大唐的人情。”
郭昕接过兵符,郑重地单膝跪地:“殿下放心,末将以安西副都护之职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吐蕃踏安西一步!”他抬头时,眼神里带着锐色,“张皇后的心思早有苗头,去年她就想让自己的幼子入禁军历练,被太子拦下了。如今她借陛下病重揽权,就是想等陛下驾崩后,废长立幼。程元振那宦官现在跟在皇后身边,专替她监视宗室,殿下此去,务必当心他的构陷。”
李倓扶起郭昕,指尖划过案上的西域舆图,声音沉得像戈壁的石头:“我明白。太子是大唐的根基,他若出事,天下又会大乱。”他从怀中取出两份密诏,一份盖着肃宗亲印,一份是太子的手书,“这两份你收好,若长安传来皇后废立的消息,你可凭此联合河西节度使与郭子仪将军,以‘清君侧’的名义兵临河西,震慑京畿。”他按住郭昕的肩膀,“安西是大唐的西陲屏障,更是太子最后的后盾,你守好这里,就是守住了希望。”
郭昕将密诏贴身收好,眼中满是坚定:“末将明白!殿下一路保重,安西的消息,我会以副都护名义派斥候定期送到长安。”
启程前夜,李倓来到龟兹的唐军哨所。月光下,秦六正带着亲卫操练陌刀,刀光如雪;不远处阿术指挥斥候检查战马鞍具,突厥语的号令与唐军的呼喝交织在一起。李倓走到士兵中间,沉声道:“我回长安是为守护太子、稳定朝局,秦六、阿术会随我同行。你们守着西域,就是守着大唐的后路。记住,不管长安有什么变故,安西四镇必须安稳!”
“遵命!”士兵们齐声高呼,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李倓看着哨所旁的烽火台,想起自己初到西域时的混乱,如今这里已经安定下来,各族百姓安居乐业,商路畅通无阻。他心中暗下决心,无论长安有多凶险,他都要活着回来,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次日清晨,龟兹城外,李倓带着阿依慕、郭清鸢整装待发,秦六身披明光铠,手持鎏金令旗站在亲卫阵前,八百将士甲叶鲜明;阿术则一身短打,腰间悬着突厥弯刀,身后斥候牵着探路的猎犬。郭昕带着西域各族首领前来送行,于阗王尉迟曜将一块雕琢精美的羊脂白玉塞进李倓手中:“殿下,这是于阗最好的玉石,您带着,就当是西域百姓的一点心意。若在长安遇到难处,派人送个信来,于阗的勇士随时听候调遣。”
康拂毗延则送上一封商盟的文书:“殿下,粟特商盟在长安有不少商号,您若需要钱财或消息,只需出示这份文书,他们就会全力相助。”
李倓一一谢过众人,翻身上马。他回头看了一眼龟兹城,这座他经营了数年的城市,如今已经成为西域的中心。阿依慕和郭清鸢也骑上战马,秦六高声下令:“亲卫列队,左翼前行!”八百亲卫立刻分成四列纵队,甲叶在晨曦中连成一片冷辉,阿术带着斥候率先冲出,猎犬的吠声划破戈壁的寂静。“出发!”李倓大喝一声,马鞭一挥,战马嘶鸣着向前奔去,队伍绵延数里,很快消失在戈壁的地平线后。
安西副都护郭昕站在城楼上,望着李倓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去。他知道,李倓此去长安,前途未卜,而他肩上的担子,也变得无比沉重。他转身对身旁的副将道:“传我命令,加强昆仑山口和帕米尔通道的防守,密切关注吐蕃的动向;另派快马告知陈忠将军,前线防务依旧由他主持,王铁校尉的火硝试验需妥为保护,试验数据及时转交军器监老鲁,工匠坊那边由老鲁总领,不必事事请示。”
此时的李倓,正奔驰在前往长安的路上。阿术带着斥候折返,到马前禀报:“殿下,前方三十里有粟特商队留下的记号,说是沿途绿洲都安全,未发现可疑人马。”秦六策马跟上,递上一份舆图:“殿下,按这个速度,十日可到河西,太子派来的接应人应该在玉门关外等候。”
行至莫贺延碛边缘,郭清鸢从行囊中取出一卷文书:“殿下,这是前线快马送回的火硝试验报告,是王校尉亲笔记录,由陈将军的斥候转递而来。军器监的老鲁已经看过了,说按报告里的‘硝石提纯法’试过,效果比之前好上三成,就是装料比例还得细化。”李倓接过报告,上面王铁的字迹带着战场的仓促,边角沾着些许沙尘,标注着“硝石纯度达八成时,威力稳定”的结论。秦六在旁补充:“老鲁是安西军器监的老人了,当年咱们改良陌刀,就是他带着工匠反复淬火,靠得住。”
“把配方和报告收好,回长安后我让人抄录一份送回龟兹,给老鲁做改进依据。”李倓对秦六道,“你认识金吾卫的旧人,到长安后先联络他们,探探程元振在禁军里的根基。”他抬头望向东方,长安的方向已经隐隐可见,晨雾中仿佛能看到宫城的轮廓。“安史之乱虽平,但朝堂上还是各显神通的。”他握紧马鞭,“咱们这趟回去,就是要帮太子稳住阵脚,绝不能让皇后的野心,毁了大唐的根基。”
夕阳西下,李倓率领的队伍在戈壁上留下长长的影子。秦六策马走在队伍前方,鎏金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阿术带着斥候游走在两侧,弯刀出鞘半截,警惕地扫视着沙丘。八百亲卫的铠甲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光泽,如一条移动的钢铁长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