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的人悄无声息地退去,像一滴融入黑夜的墨。
整个督军行辕,乃至整座北京城,都像一台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在无声中等待着指针拨向预定的时刻。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古老的天安门广场就破天荒地被清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无数百姓被这反常的动静吸引,交头接耳地围了过来,眼看着一队队士兵拉起警戒线,在广场正中,一座临时却高大无比的木台拔地而起。
木台通体漆黑,背景是一面巨大的黑布,上面没有任何装饰,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唯有一条血红色的横幅跨越其上,用刺目的白漆写着八个大字——“清吏司首判大会”。
“清吏司?这是哪个衙门?前清的?”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嘘!小声点!听说没?这是大帅新设的,专门审贪官的!今天就要现场办公,给咱们老百姓一个交代!”一个消息灵通的报童压低声音,脸上却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话音刚落,只听“咣”的一声铜锣巨响,震得所有人心里一颤。
高台上,一个身穿前清样式黑色审判官袍、面容枯槁的老者,在两名黑衣卫士的护卫下缓步走出。
他眼神浑浊,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手中提着一块乌黑的惊堂木,不发一言,自有一股森然威压。
百姓们瞬间安静下来,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高台。
观礼台上,北洋政府的各路神仙、国会议员们更是个个正襟危坐,只是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老判官走到台前,将一本厚厚的卷宗“啪”地一声摔在案上,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炸雷,让台下所有人心头一紧。
“查,财政部司长赵德胜!”老判官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在其位,不谋其政,贪墨军粮采购款十二万大洋!致使关外三营将士断粮半月,食草根,啃树皮!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子弟当兵的,更是双眼赤红,破口大骂。
“判!”老判官不等台下声浪平息,再次一拍惊堂木,“剥去花翎顶戴,抄没全部家产,充当军饷!本人,流放漠北,终身不得回关!”
“好!”台下百姓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气,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化作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千刀的贪官,就该这么判!”
紧接着,第二个名字被念出,户部主事,贪污税款;第三个名字,交通部次长,倒卖铁路物资。
罪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判决也如出一辙:“退赃免死,流放赎罪!”这四个字,像一把悬在所有官员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知道,大帅要的是钱,但如果你连钱都保不住,那命也就没了。
观礼台的首席,张作霖叼着雪茄,一身笔挺的大帅服,冷峻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国会那帮议员的席位。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个面色惨白如纸的男人身上——国会秘书长,李根源。
此刻的李根源,双手死死攥着座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额头上冷汗涔涔,仿佛下一秒就要虚脱过去。
高台上,老判官念完第三人的判决,忽然顿了顿,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声量陡然拔高了八度,如洪钟大吕!
“第四案!国会秘书长,李根源!”
来了!终于来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把持国会人事任免,收受贿赂八万大洋!恶意阻挠财政改革法案,致使前线军饷延误一月,动摇国本!清吏司决定——立案调查!”
“轰!”李根源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他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指着高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诬陷!血口喷人!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迫害!张作霖,你这是要当袁世凯第二吗?!”
他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在广场上空回荡。
然而,话音未落,他忽觉心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一股剧痛瞬间贯穿全身。
他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双腿一软,像一截被抽掉筋骨的烂泥,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地。
“李秘书长晕倒了!”台下一片哗然!
众人只见李根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最诡异的是,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下,竟发疯似的哭喊起来:“大帅……张大帅饶命啊!我退!我全都退!别……别让那些黑衣人来找我……求求你……”
随行的军医赶紧冲上去急救,一番检查后,对着张作霖的副官摇了摇头,低声道:“心脉紊乱,惊惧过度导致的神志失常,必须立刻送去静养,否则……怕是要疯。”
这场杀鸡儆猴的大戏,效果简直拉满。
当天下午,林婉如被一辆黑色轿车请进了督军行辕。
这位《京报》的王牌女记者,正是前些日子第一个爆出李根源用赃款在东交民巷购置豪宅的猛人。
张作霖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抽着烟斗,眯着眼睛,像打量一件稀罕物一样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子。
“你就是林婉如?胆子不小嘛,连李根源的房契都敢往报纸上登,就不怕他手下的那帮亡命徒?”
林婉如微微一笑,扶了扶眼镜:“大帅连几百年没人敢动的贪腐大钟都敢砸,我一个写字的,不过是帮着把钟声传得更远些,揭开幕布而已。”
“哈哈哈哈!”张作霖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一拍大腿,“说得好!砸钟的,揭幕的,咱们凑一块儿,这戏才唱得响亮!从今往后,你的笔,就是老子的另一门重炮!你给老子接着挖,甭管他是谁,只要是挡着民生、碍着国家发展的绊脚石,你挖一个,老子就刨一个!”
林婉如起身告辞,当她走到门口时,只听身后传来张作霖对侍立一旁的王永江低声说的话:“永江啊,你瞅瞅,舆论这玩意儿,有时候比机关枪还好使。当然,前提是得把放枪的人给喂饱了。”
林婉如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了。
风暴并未停歇。
第二天,奉天派的核心干将王化一,将一份《实业税改草案》呈到了张作霖的案头。
“大帅,这是拟定的新税法。核心就三条:全面取消洋行在华的免税特权;对所有民族工业工厂,减税三成,并提供低息贷款;新增‘军工专项税’,所有重工业盈利,都需缴纳一部分用于支持国防。”
张作霖只扫了一眼,便拿起朱笔,大笔一挥:“批了!就这么办!你马上派人去告诉全北京城的工厂主们,老子张作霖不是来抽他们血的,是来给他们输血的!但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得了好处还敢偷税漏税,哼,那就别怪清吏司的判官,晚上去他梦里聊聊人生!”
当晚,北京商会的一众头面人物,联名送来一块巨大的金字牌匾,上书“国士无双”四个大字,极尽谄媚。
谁知张作霖看了一眼,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牌匾扔进了屋里的火盆。
“国士无双?我呸!”他指着熊熊燃烧的牌匾,对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商人吼道,“老子不要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只要你们按时交税,让工人有饭吃,让国家有钱造炮,你们个个都是好汉!不然,这块匾就是你们的下场!”
深夜,西山疗养院。
被强行“静养”的李根源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墙角的一道裂缝,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钟……钟又响了……别过来……黑衣人来了……他们来了……”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在这座不平静的城市。
同一时间,督军行辕。
张作霖负手立于窗前,眺望着紫禁城的方向。
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刚刚铸造出来的新式铜币,铜币上没有“民国通宝”,而是赫然铸着“奉天通宝”四个字。
他用拇指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能被夜风吹散:“钟,砸了。吏,也清了。这盘棋,总算是活过来了。下一步……是该给这紫禁城,换块匾了。”
话音刚落,他的脑海中,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蓝色光幕轻轻一震。
【“制度革新”成就进度已达87%——“律令具现·中枢版”效果持续时间提升至72小时。】
镜头缓缓拉远,夜色中,那块高悬于紫禁城之上的巨大匾额,在月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层陈旧的画皮,随时都可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撕去。
整座京城,在经历了一场白天的审判风暴后,又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阴云所笼罩。
没人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片天,究竟还会是谁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