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流水铁风与考核前奏
匠师资格考核前夕，朱明仙舟的氛围如同即将沸腾的熔炉，暗流汹涌。原本打算在最后几日于工坊深居简出，避开无谓纷扰的凌曜，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或者说，意料之中的“打扰者”。
云璃御剑落在星尘工坊外唯一的入口处，看着面前神情肃穆、一丝不苟查验她凭证的戎韬校尉，心中那份因连日未见而积累的微小焦躁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几次“偶遇”的计划，都因凌曜根本足不出户而宣告失败。这男人仿佛扎根在了他的实验室里，与那些冰冷的仪器和闪烁的数据共存亡。
终于，她按捺不住，直接找到了怀炎。
“爷爷，匠师考核在即，难保不会有宵小之辈对凌先生不利。他身为化外民，又是此次考核的焦点，我认为应当加强护卫，确保他能安然参赛。”云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带着云骑剑士的凛然。
怀炎正在批阅公文，头也没抬，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哦？我家璃儿何时对安保事务如此上心了？工坊有戎韬率领的云骑精锐驻守，固若金汤，何须你亲自操心？”
云璃一滞，强自辩解：“我……我只是觉得，由我贴身护卫，更能应对突发状况。毕竟，我的剑更快。”
“是吗？”怀炎终于放下笔，抬眼看向脸颊微红的孙女，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恐怕不止如此吧？我刚刚收到景元将军的正式文书，他派来的罗浮学术交流团，不日便将抵达。听闻其中不乏年轻有为、姿容出众的天才少女，譬如那位天舶司的狐人飞行士，或是工造司新晋的巧匠……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最是容易‘交流’出火花。凌先生才华横溢，性情独特，难保不会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他慢悠悠地品了口茶，看着孙女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陡然锐利起来的眼神，火上浇油地补充道：“你若真有意，可得自己把握好机会。这份‘护卫’的职责，爷爷准了。”
云璃被爷爷这番毫不掩饰的“提醒”说得耳根发烫，又气又急，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与强烈的危机感。她一把抓过怀炎签署的手令，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将军府。“我才不是担心这个！”她心里反驳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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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正式手令，云璃终于得以在非巡逻时间踏入凌曜那间极致简洁的休息室。凌曜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从一堆闪烁着流光的晶体数据中抬起头，温和地打了声招呼：“云璃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奉怀炎将军令，在考核前，负责你的贴身安保。”云璃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官方而冷淡。
凌曜笑了笑，没有戳穿她。他自然明白怀炎的用意，也隐约感知到云璃那份别扭的关心。他只是觉得，在这终局之旅中，能遇到如此纯粹的情感，是件值得珍惜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云璃便以“护卫”之名，近乎“驻扎”在了星尘工坊。她仔细观察着凌曜的生活：规律到刻板的作息，简单到寡味的饮食，除了研究便是阅读，偶尔与那台名为“白”的女型机器人低声交流几句（她并不知道那是扎比子的分意识）。他的房间一尘不染，物品摆放井然有序，完全没有寻常少年人的杂乱与随性，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看透浮华的学者，将一切外物都精简到了极致。
这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与自律，让云璃在心疼之余，又有些不知该如何靠近。她那点属于少女的、朦胧的心思，在对方那如水般平静深邃的目光前，显得如此笨拙和无处安放。
憋了几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交流”方式。
“凌曜，来切磋一下吧！”她拿起训练用的木剑，眼神灼灼，“整日埋头研究，筋骨都要僵化了。活动一下，对保持状态有益。”
一旁的“白”适时地发出平板的电子音：“警告：凌曜主人核心任务为匠师考核，剧烈运动可能导致身体疲劳，影响精神集中度……”
凌曜抬手制止了“白”的“劝阻”，他看向云璃，眼中带着看穿一切的温和笑意。他如何看不出这少女是用她最擅长的方式，来表达关心，试图将他从那种近乎“自毁”的专注中暂时拉出来片刻？
“无妨。”凌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所研发的「烛龙」旨在延缓魔阴，若研究者本人先因过劳而精神萎靡，岂非笑话？活动一下也好。”
两人在工坊内清理出一片空地。云璃手持木剑，剑尖微颤，气机已然锁定凌曜。而凌曜则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双手自然下垂，周身破绽百出，又仿佛毫无破绽。
“小心了！”云璃轻喝一声，木剑化作一道残影，直刺凌曜中宫，剑势凌厉，正是她平日风格的体现。
然而，凌曜不闪不避，直到剑尖及体的瞬间，他的右手才如流水般悄然抬起，后发先至，五指微拢，以一种云璃无法理解的角度和力道，轻轻搭在了木剑的剑脊之上。
流水岩碎拳！
云璃只感觉剑上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引偏，原本笔直的刺击不由自主地滑向一旁。她心中一惊，手腕翻转，变刺为削，剑风呼啸。但凌曜的动作行云流水，另一只手如法炮制，或拨或带，或按或压，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将她的剑势引开、化解。
他的动作优雅而高效，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引导一场水的舞蹈。云璃所有的攻击，都像是击打在滑不留手的岩石流水之上，劲力被分散、导引，徒劳无功。在这令人窒息的防御中，云璃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一个月来的种种：
她一次次“顺路”带来的点心，他接过时微笑道谢的模样；她绞尽脑汁找话题讨论剑道之外的事情，他耐心倾听偶尔回应时眼中的温和；她听闻他以技术普惠底层民众时，心中涌起的与有荣焉……他的强大，他的仁慈，他的孤独，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都化作了此刻这如同磐石流水般无法撼动的防御。她攻击得越猛，越是能感受到他那份“我自岿然不动”的知行合一，感受到他那份将救赎众生视为己任、却唯独忽略自身的“圣人”准则。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怨气，伴随着连日来的担忧和此刻久攻不下的焦躁，涌上心头。她的剑招越发急促，力道也越来越大，甚至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火气。
凌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他心中轻叹，知道这少女是在为他“不珍惜自己”而生气。在格开一记重劈后，他招式陡然一变！
原本如流水般柔和的拳势，瞬间变得刚猛暴烈！他的手臂仿佛化作了撕裂旋风的钢铁狼爪，带着一股凶悍、决绝的意蕴，直捣中宫！
旋风斩铁拳！
“砰！”
云璃的木剑被一股巨力狠狠荡开，震得她手腕发麻，中门大开。她惊愕地抬头，对上凌曜那双依旧平静，却仿佛看透她所有心事的眼眸。
这一拳，没有杀气，却带着一种“破碎”的意味，仿佛要将她心中那份因他而生的、憋闷的怨气彻底击碎、宣泄出来。
一瞬间，云璃明白了。他不是在反击，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接受你的关心，你的“怨”，我感受到了，现在，让它随风而去吧。
所有的委屈、担忧、试探，在这一拳之下，仿佛真的被击碎了，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更加清晰的认知。无论他来自何方，是化外民还是星神瞩目之人，在她云璃面前，他就是凌曜，一个值得她关心、值得她守护，也……值得她倾慕的人。
最后一丝因他身份而起的、微不可查的隔阂与戒备，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云璃垂下木剑，微微喘息着，脸颊因运动和不明的情绪而泛红。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凌曜，眼神复杂，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明亮和坚定。
凌曜收势，气息平稳如初，轻声道：“发泄出来了？”
云璃抿了抿唇，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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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师考核当日，锈铁运河区通往内城考场的干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凌曜、云璃以及作为助理跟随的“白”，乘坐着一辆由工坊提供的、并不算起眼但内部设施完善的地面通勤车，随着车流缓缓前行。
车窗外，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物。有身着传统匠师袍服、神情倨傲的老者，在弟子的簇拥下走向考场；有像老陈这样来自底层、凭借凌曜传播的技术得以崭露头角的工匠，他们看到凌曜的车辋，都会投来感激和鼓励的目光；也有石火大师那样的人物，坐在更为华贵的车辆中，向凌曜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当然，也少不了对手。在经过一个路口时，云璃敏锐地看到，匠师行会的墨工与军造府的金砺，正站在一辆装饰华丽的车上，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们这边，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周围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火药味。
“看来，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你……和我们朱明的笑话。”云璃低声对凌曜说，手不自觉的按在了身边的「支离」剑上。
凌曜靠坐在座椅上，目光平静地掠过窗外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那高耸入云、象征着朱明工匠最高荣誉的考核大殿方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仿佛在敲击着无形的琴键。
“无妨。”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足以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就位。接下来，只需上演一场……他们无法理解的演出便好。”
“白”（扎比子）安静地坐在一旁，内部程序却模拟着一种“翘首以盼”的姿态，只有凌曜能感知到她传递来的意念：「去吧，我的王，让这些井底之蛙，见识一下何谓……万界的技术降维打击。」
车辆缓缓驶入考核区专用通道，巨大的考场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吞噬着希望、野心与……即将被碾碎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