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长被杀事件引发的波澜,在青溪城这潭死水中持续发酵。尽管林默涵强行弹压,命令双方不得再生事端,但军营中的气氛却愈发诡异。柳青妍手下的士兵与杜恭部众之间的隔阂,已经从简单的资源争夺,演变成了带着血仇的敌对。双方巡逻相遇时,眼神的交汇都充满了冰冷的敌意,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柳青妍不得不更加频繁地巡视,用更严厉的军纪来约束部下,防止任何擦枪走火的事件发生,这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疲惫。
杜恭对此乐见其成。他要的就是这种对立和紧张。分裂的军队,才是他浑水摸鱼、甚至火中取栗的基础。他一边假惺惺地约束手下“不得与友军冲突”,一边却通过几个心腹,继续在底层士兵中散播着对柳青妍和林默涵不利的言论,将粮食短缺、前途无望的怨气,巧妙地引导向“圣公无能”、“将军偏心”的方向。与此同时,他加紧了与童贯方面的秘密联络。货郎渠道虽然暂时中断,但他通过另外的方式(利用城外流民传递消息)再次向童贯表达了“愿意效劳”的意愿,并透露出青溪城内部分裂加剧、人心惶惶的现状,暗示自己“随时可以配合大军行动”。
童贯的回复很快,也更加具体。除了重申之前的官职承诺,还暗示若杜恭能在官军发动总攻时,打开或扰乱一段城墙防御,接应官军入城,则事后功劳更大,封赏更厚。甚至隐约提及,若杜恭能设法取得“妖人”方腊那种“神雷”的秘方或实物,朝廷必有重赏,甚至可能赐下爵位!
爵位!这两个字像最烈的酒,烧得杜恭头晕目眩,野心如同野草般疯长。不仅要杀方腊,还要夺“神器”!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遏制。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边缘,一个能让他从草莽跃升为真正人上人的通天阶梯!
然而,如何下手?方腊身边有顾晓婷和柳青妍,地窖虽然出事,但守卫依旧森严,苏羽也不知被藏到了哪里。强攻是下下策,必须智取。
就在杜恭苦思冥想之际,一个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似乎主动送上门来了。
这天,顾晓婷手下一个负责后勤调配的“清风”成员,在与杜恭手下交接一批为数不多的、用于“奖励”的杂粮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抱怨苏羽的伤势反复,需要几种罕见的药材,城内根本找不到,顾夫人正为此发愁,甚至打算冒险派人出城,去更远的山林或废弃村落寻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恭立刻抓住了这个信息。苏羽需要药材?而且是很罕见的药材?这意味着那个结巴小子还没死,而且对“神器”的研究可能至关重要,否则顾晓婷不会如此上心,甚至想冒险出城。如果他能弄到这些药材……是不是就有了接近苏羽,甚至接触“神器”秘密的机会?或者,更进一步,利用这次“帮忙”,设下一个针对顾晓婷或者方腊的陷阱?
一个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形。他立刻叫来那个机警狡诈的亲信,低声吩咐:“去,把城里那几个老药婆、还有以前开过药铺现在关张的人,都悄悄给我打听清楚,问问他们,治疗内伤、毒烟侵体,尤其是脑子受损(他猜测苏羽可能被炸傻了)需要些什么珍贵稀有的药材,越罕见越好,最好是只有特定地方才产的那种。”
亲信领命而去。杜恭则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个“获取药材”的举动,变成一个完美的诱饵和陷阱。
顾晓婷这边,放出苏羽需要罕见药材的风声,自然是故意的。这是她和林默涵商议后定下的策略。连续的被动应对和内部消耗让他们意识到,必须主动出击,打破僵局,尤其是要解决杜恭这个心腹大患。直接动手风险大,那就引蛇出洞。
他们分析,杜恭现在最渴望的,无非是两样:向童贯献上更有分量的“投名状”(比如方腊人头或神器秘密),以及扩大自己在青溪城内的权势和影响力。苏羽的伤势和“神器”研究的敏感性,很可能成为吸引杜恭上钩的香饵。
他们故意泄露需要罕见药材的信息,并且暗示可能派人出城寻找。如果杜恭真的对“神器”有企图,他很可能会有以下几种反应:一,主动提供或帮助寻找药材,以此示好并寻找接近核心的机会;二,破坏药材的获取,延缓苏羽恢复和研究,削弱我方;三,最狠的,在药材或出城人员身上做文章,设下埋伏,重创甚至除掉我方重要人物。
无论杜恭选择哪一种,只要他行动,就会露出破绽,给他们创造反击的机会。
“清风”的力量被充分调动起来,明松暗紧。一方面,装作真的在为药材发愁,小范围地打听、搜寻;另一方面,对杜恭及其核心手下的监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密程度,尤其是注意他们与城内懂药材的人接触,以及任何异常的物资调动或人员外出准备。
林默涵则继续扮演着稳定大局的角色。他频繁出现在城头,慰问士兵,与柳青妍一起商讨防务细节,做出积极备战的姿态,以安定人心,同时也能给杜恭施加压力,让他觉得时间不站在自己这边,促使他尽快行动。
柳青妍承受着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军营中对杜恭的敌意与日俱增,好几次差点爆发小规模冲突,都被她强行压下。她知道这是杜恭的阴谋,但士兵们的情绪需要宣泄口,她只能以身作则,将自己的口粮再次削减,几乎完全以水度日,并更加勤勉地巡查,与士兵同甘共苦,勉强维系着军队不散。她对林默涵和顾晓婷的计划有所知晓,但并不完全清楚细节,这让她在应对军营中关于杜恭的种种流言和挑衅时,更加谨慎和煎熬。她既希望计划成功,除掉杜恭这个祸害,又担心行动失败,引发更大的内乱。
顾小兰则是全心全意地照料着苏羽。苏羽的身体在缓慢恢复,烟毒的影响逐渐消退,但精神上的打击似乎更大。他时常沉默,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空洞,只有偶尔在顾小兰摆弄那些从地窖抢救出来的、烧得残缺不全的笔记和器具碎片时,他的眼神才会微微聚焦,流露出痛苦和茫然交织的复杂情绪。顾小兰不知道姐夫和姐姐的具体计划,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她把美乐抱得更紧了,这只灵性的猫咪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变得更加安静和警惕。
两天后,杜恭那边有了动静。他的亲信回报,打听到治疗苏羽那种伤势,可能需要一种名为“七星鬼针草”的罕见草药,这种草只生长在青溪西南方向五十里外、一处名为“黑风峪”的险峻山谷阴湿之地,据说有吊命续魂、清心醒脑之奇效,但采摘极其困难,且附近常有野兽出没。
杜恭得知后,眼中精光一闪。黑风峪?他知道那个地方,确实险峻,人迹罕至。 perfect!他立刻开始筹划。他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派出一小队绝对可靠、身手好的手下,由那个机警的亲信带领,真的去黑风峪寻找“七星鬼针草”。如果能找到,自然好,这将成为他接近方腊核心的敲门砖。另一方面,他则准备利用这次“出城采药”的机会,布下一个更大的局。
他秘密联络了童贯方面(通过新的渠道),告知自己将派人以采药为名出城,并提供了大致的时间和路线,请求童贯派精锐游骑在途中“设伏”,务求全歼这支小队,并伪装成遭遇山贼或野兽袭击的样子。然后,他会借此在城内发难,指责方腊或顾晓婷为了虚无缥缈的药材,白白葬送弟兄性命,甚至暗示他们是故意派心腹出城与官军勾结!如此一来,不仅能打击方腊的威信,进一步激化矛盾,还能向童贯展示自己“配合”的诚意和手段。
如果采药小队侥幸逃脱或带回了药材呢?那也不亏,他自有后续的计策来利用那些药材。
一张针对顾晓婷和林默涵的网,在杜恭的精心编织下,悄然张开。而林默涵和顾晓婷,也在静静地等待着鱼儿触碰他们布下的饵。
双方都在暗处角力,比拼着耐心、算计和狠辣。青溪城脆弱的平衡,即将因为这次围绕着“药材”的阴谋与反制,而被彻底打破。谁将成为最终的猎手,或许很快就能见分晓。
然而,无论是林默涵还是杜恭,都没有料到,这场暗中的交锋,可能会将整个青溪城,拖向一个更加无法预料的深渊。因为,在那险峻的黑风峪,或许并不只有他们两方的人马在活动。童贯的游骑,山中的野兽,甚至可能存在的其他未知因素,都在等待着这场戏的登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一次,风雨似乎要从城外那片黑暗的群山之中,率先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