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踌躇满志的犬养平斋,在与宋少轩接触后逐渐发现,工厂的实际情况与佐藤所言全然不符。
按照佐藤的说法,帝国虽不能在步枪销售中直接获利,却能在安装生产线、供应零配件及后续维护阶段赚取丰厚利润——因为华夏缺乏真正懂技术的机修工,只能依赖帝国派遣的工匠。
然而眼前的工厂里,熟练工人比比皆是。东瀛技师操作示范不久,他们便能迅速上手。机修工数量也不少,起初虽不甚明了,但在安装过程中旁观、翻阅图纸后,竟已能处理不少小故障。
犬养平斋按下心头翻涌的疑问,面上依旧笑呵呵地与宋少轩攀谈。帝国出售这条“金钩步枪”生产线,本就是为了清退库存淘汰的设备,同时借机渗透掌控华夏的军工业。只要大量工匠长期驻留,随时可成为搜集情报的触角。因此眼下这些,不过只是小插曲罢了。
“宋先生主持的技术工人学校,看来成果斐然啊。这么快就培养出一批扎实的技术人员,真是令人钦佩。”犬养平斋语气恭敬地说道。
“哦?不过是让大家混口饭吃罢了。”宋少轩不置可否,随即转开话题,“对了,忙了一天都还没吃饭,厂里安排得差不多了,反正有人照应,不如让我做东,请大家吃顿便饭。各位工匠也一起,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宋先生太客气了,怎好让您破费。况且从工厂到酒楼路途不近,不如改日由我做东,再郑重邀请您。”犬养平斋笑着推辞。
“哎,到了这儿就客随主便嘛。都去,大家都去!”宋少轩仿佛没听见他的推却,热情地招呼众人,“附近就有家不错的馆子,咱们一起去吃点喝点,也好说话。”
暮色四合,厂房外却依旧灯火如昼。宋少轩早已算准了这一步——那几位从青岛枪炮局退下来的老师傅,个个攥着二十多年的手艺,他偏不让他们露面,就为了留着这帮老手艺人,吃透那几张图纸。
要知道,图纸才是这些机器的魂。这帮小鬼子死死掐着图纸不放,无非是想日后卡住兵工厂的脖子,这点心思,宋少轩明镜似的。
这些老设备清一色蒸汽驱动、皮带传动,吱吱呀呀地转了二十多个年头,每一个齿轮的磨损程度,每一根轴杆的细微偏差,全清清楚楚地记在那几张泛黄起边的图纸上。
那支“金钩步枪”本就带着缺陷,是非改不可的。而他要改的,绝不止是枪本身,更得动那些老设备。可设备这东西娇贵得很,半点由不得胡来,尤其是拆下来再重新组装,不经精细调试,压根别想平稳运转。
东瀛来的技工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往酒肆去,嘴里还嚷嚷着要尝尝地道的华夏美食。这帮小鬼子果然鬼精,竟没有急着离开,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谨慎,半点没藏住。
宋少轩目送他们进了那间当作资料室的小偏房,听见里头传来铁锁“咔哒”两声脆响,窗户也被仔细合拢、插销落下。人影在窗户后晃动片刻,终于熄灯出门,跟着宋少轩往酒肆去了。
酒桌之上,杯盏交错,宋少轩面上噙着笑,谈笑风生间句句都在夸赞东瀛的技术精湛出众,直把这帮小鬼子哄得眉开眼笑,满面红光。
别看东瀛如今跻身工业列强之列,国力看似强盛,实则本土资源匮乏,全是靠着强硬手段拉升起来的,国内百姓的日子过得远没有这般光鲜。
不过是一桌家常小炒,竟让他们馋得垂涎三尺,青椒肉丝、软炸里脊、烧鸡,每道菜都被添了三四回。几杯烈酒下肚,东瀛师傅们的脸颊早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大呼:“华夏的酒真够烈!喝着就是过瘾!”
小鬼子平日里喝的清酒,本就寡淡,还时不时掺水。宋少轩早有准备,特意将烧刀子兑上茉莉花茶,既冲淡了呛人的酒精味,喝着清爽顺口,也更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酒过三巡,鬼子们的话匣子彻底被撬开,先前那副伪装的文明谦逊荡然无存。他们扯开嗓门高声喧哗,眉宇间满是藏不住的骄傲与狂躁,方才那份如影随形的警惕,也早被酒精冲得烟消云散。
“大日本帝国强盛无比,你们华夏根本比不上!”一位东瀛技工舌头打了结,却仍梗着脖子,指着宋少轩的鼻子嗤笑,“从前我们学大唐,现在该轮到你们怀着谦卑之心,好好向咱们帝国学习了!明白吗?哈哈哈哈……”
这便是东瀛人的本性了——表面上客客气气,装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骨子里却藏着刻进骨髓的狂傲自负。随着国力日渐强盛,他们对华夏的鄙夷与轻视更是不加掩饰,此刻借着酒劲,满腹的倨傲与自得便尽数袒露出来,宋少轩方才的几句吹捧,更是叫他们彻底得意忘形。
此刻,厂区彻底沉入墨色,四下里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东瀛技工们走后,待厂区工人四散离开,墙角的阴影里便倏地一动。凌四爷像只蛰伏的黑猫,敛着全身气息,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到窗下。
他抬眼望向那扇老式对开窗,上层的气窗果然为了通风,虚掩着一道窄缝。手腕轻轻一抖,弩箭带着飞虎爪与鱼线“嗖”地破空而出,准准勾住了檐角。他拽了拽绳子试了试力道,随即手脚并用,几步便攀了上去,身形轻盈得仿佛一阵风飘过。
他摸出小刀插入气窗缝隙,轻轻拨开插销,将窗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钻入的宽度,随后像条泥鳅般滑了进去,落地时半点声响都无。
屋内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与机油的腥气。借着窗外远处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能清晰瞧见靠墙立着的那只沉重铁皮柜。柜上的锁是寻常东洋货色,在凌四爷眼里形同虚设。一根细铁丝探入锁芯,不过几息工夫,便听“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了。
柜子里,一卷卷图纸码得整整齐齐。他不敢有片刻耽搁,迅速抽出图纸,又从怀中掏出一捆鱼线,将图纸小心翼翼地系好。折返窗边,他把绳子从气窗垂下去,墙下阴影里,林公子早已等得心神不宁,见状立刻伸手接住了沉甸甸的图纸包裹。
林公子抱着包裹快步钻入地下暗室,一把将其展开:“快!拍照留存!几位师傅,你们先看图纸,千万莫要弄乱了,时间有限,大家抓紧!”
“少废话!顶多一个钟头,都麻利点!”负责拍照的男子语速急促,“我拍一张,你们看一张,林公子你负责整理。快!”
快门轻响的“咔嚓”声里,那些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数字,都被快速地定格下来,将这些老机器的骨骼,留在在了底片之上。
一个小时后,林公子捧着重新捆好的包裹返回窗下,将包裹挂上鱼钩轻轻扯了扯。凌四爷立刻拉着绳子把包裹钓上去,原样放回铁皮柜里锁好。他又熟练地清理起痕迹,抹去可能留下的细微破绽,这才依旧从气窗翻出,转瞬隐入了沉沉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