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皆知,隆佑帝与发妻皇后情深义重,堪比南园遗爱、故剑情深。
然而隆佑帝并非刘询,朝中也无霍光,无人敢干涉天家婚事,连上奏请隆佑帝纳妃都极为罕见。
这道选妃的旨意一出,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荣庆堂内,贾母端坐正中,气色颇佳,身后鸳鸯与琥珀分立两侧,轻轻摇着扇子为她纳凉。
下首处,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和李纨围坐一圈,皆抬头望着贾母,静候她说明召集众人的缘由。
贾母环视众人,含笑说道:“都放宽心,今日确有一桩喜事要与你们说。”
她神色舒展,仿佛先前的难堪从未发生,神采奕奕地继续道:“宫里传来消息,夏总管说,此次封妃的人选,已定了我贾府一位。”
“当真?”王夫人喜形于色,双眼圆睁,双手紧攥帕子,难掩激动之情。
“这么说,大姑娘在宫里要封妃了?”李纨轻声感叹。
邢夫人不似王夫人那般欣喜,只是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意。
自贾赦被禁足东路院后,他与荣国府已然离心,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不再遵守。
荣禧堂亦被二房把持,诸事皆由二房做主,而她不过是听个消息罢了。
贾母依旧笑道:“自然不是玩笑话。不过听闻陛下不打算大肆操办,只在宫中设小宴,如同年节家宴一般,倒是有些遗憾。”
“但陛下圣明仁厚,登基以来崇尚节俭,不愿铺张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大姑娘封妃后,必定会回府省亲,咱们如今的园子太小,配不上贵妃的尊荣。”
“方才我已叫东府的珍哥儿过来商议,打算将两府的园子打通,引会芳园的活水进来,造一座大园子。”
“如此才不辱没我贾家贵妃的身份,免得失了体面。”
一直掌家、深知府中财务的王夫人闻言,不禁面露迟疑。
贾元春是她长女,风风光光接回省亲自然是好事,可如今府中入不敷出,加之隆佑帝新政影响,田租日渐缩减,实在无力修建如此规模的园子,更何况还要连通东西两府。
见王夫人神色犹豫,贾母猜出她的顾虑,微微皱眉道:“银钱的事不必忧心。这是贾家的大喜事,珍哥儿身为族长,理当出一份力。此外,先前甄家送来的礼金还压在我这儿,足够修一座大园子了。”
“用料务必上乘,方能彰显我贾家的门楣。”
既然贾母愿以甄家礼金兜底,王夫人便不再踌躇。
传闻甄家抄家前曾送来大量家产,欲托庇于贾府。
然而当时的贾府自身难保,自然护不住甄家,仅对未受牵连的家眷略施援手。
那些家产,便悉数落入贾母囊中。
王夫人听闻约有二三百万两,具体数目却无人知晓,或许只有贾母清楚。
贾母环顾四周,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大太太,你也帮着张罗些,这可是咱们贾府的大事。等这园子建好,省亲过后,京城里谁不知道咱们贾家的气派?到时候琏儿他们的婚事都是小事,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鸳鸯和琥珀连忙陪着笑脸应和。
众人正要告退,王夫人忽然想起一事,上前请示:老太太,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贾母此刻心情正好,哪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抿了口蜜水,摆摆手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王夫人先行了礼,斟酌着开口:听说安京侯已经动身回京,不出月余就能到京城。
如今正是元春的关键时候,咱们要不要主动示好,也好在朝中多个助力。
单靠老爷的五品员外郎,恐怕......
安京侯三个字一入耳,贾母顿时头晕目眩,眼前发黑,险些从梨木椅上栽下来。
鸳鸯和琥珀眼疾手快,连忙丢下扇子扶住老太太。
王夫人见状暗暗懊悔,快步上前搀扶:老太太,您没事吧?
贾母连喝了几口水,脸色才渐渐恢复。
但方才的喜色已荡然无存,她拍着大腿怒道:怎么贾家刚要转运,这个灾星就冒出来了?
她斜眼瞪着王夫人:你还想把他请到府里来?当年的事还不够吗?
王夫人为难地说:毕竟有林姑娘这层关系,走动走动解开当年的心结,对元春在宫里也有好处。
贾母气得直摇头:不行!沾上他贾家准没好事!
他要是念旧情,甄家的事为何不管?还给琏儿下套,让贾府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你只管做好分内事,别节外生枝!要是耽误了元春的大事,看你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等元春封了贵妃,我就不信贾家的声势会输给他!
见贾母把话说得这么重,王夫人不敢再多言,匆匆退下,嘱咐鸳鸯琥珀好生照料。
关上厅门,王夫人叹了口气:这次回京,以他的功劳必定受封赏。老太太不问外事,又没人告诉她安京侯的近况......
放着这么好的助力不用,实在是贾家的损失。
要不请林姑娘过府一叙?按理说妹夫如海外任也该期满回京了......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王夫人决定回房找贾政商量......
侯爷,船上特意为您准备了浴室。汉白玉砌的池子,请的是扬州最好的工匠,沐浴休息最是养神。
“好好的官船,为何要改出一间浴室?这是谁的主意?”
“回侯爷,是扬州城里的乡绅们安排的。听说您……您喜欢沐浴,便特意修了这间浴室,并未太过铺张,只是略表心意……”
登船前,监长的话仍在岳山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城里人究竟听说了他什么喜好,竟要在船上修一间浴室。
前几日,岳山去看过那间浴室。
确实修得富丽堂皇,颇有后世高档浴池的模样,水池宽敞,足以容纳数十人。
池边还配了各式设施,木板木案用料考究,另有些奇形怪状的物件,岳山一时竟看不出用途。
不过,岳山很少去用这间浴室。
只因船上闲来无事的丫头们常常霸占此地,他反倒没了机会。
“侯爷,鱼上钩了。”
岳山手持鱼竿,坐在小马扎上,与赵颢、柳湘莲在船尾悠然垂钓。
经人提醒,鱼竿骤然弯成一道弧,岳山这才回神,连忙收线,与水中鱼儿较劲。
以他的力气,区区小鱼自然不是对手,轻轻一提,鱼便落在了甲板上。
“恭喜侯爷,是鲥鱼。”
小小一尾鱼,不过半掌大小。
岳山取下鱼钩,又将鲥鱼放回了河中。
此举引得周围士兵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岳山笑着解释道:“如今时节,鱼儿尚未长成,钓上来也无甚滋味。待春夏之交,鲥鱼溯流而上,产卵繁衍,那时才最是肥美。”
“若现在都钓尽了,岂不少了百尾鱼苗?”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侯爷并非随意取乐,而是心系民生,心中敬意更甚。
一旁柳湘莲收起鱼竿,望着远处江面,轻叹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赵颢瞪大眼睛,挑眉道:“你还读过书?”
柳湘莲摊手道:“我虽是庶出,可也是四王八公一脉的庶出,怎会没读过族学?你以为我是那些无名镖局的粗人,整日只知打打杀杀,被人算计还浑然不觉?”
赵颢一愣,随即明白他在讥讽自己,当即抽出腰间九环刀,铁环与刀背相撞,铮铮作响,作势要与柳湘莲比试。
“四王八公有什么了不起?在侯爷面前,他们敢说半个不字?”
“早看你这阴柔面相不顺眼了,今日侯爷在此,咱们比个高低!”
两人针锋相对,没几句便吵了起来,各自亮出兵刃。
岳山一时愕然,问身旁的沧州子弟:“他们在军营里也常这样?怎么像水火不容似的?”
被问之人尴尬一笑:“侯爷有所不知,两位统领在军营里没少拌嘴,演武场上动手也是常事,只是胜负难分,各有输赢。”
“二人较量武艺难分高下,便换了花样比试,从骑射到军阵搏杀。后来竟各自领兵对阵,害我们吃了不少苦头。”
岳山扶额叹息,“怎会闹成这样。”
身旁人压低声音道:“侯爷,大伙儿都猜两位统领是想在回京前争个头功,这才互不相让。”
岳山望向对峙的二人,却觉缘由未必如此简单。
未及动手,又有传令兵匆匆赶来:“侯爷,沧州陈知府递话,盼您途经故地时能回乡一叙。”
提及沧州这南下首站,岳山确有心重游。
当年他耗费四年心血,将荒僻小城打造成运河枢纽,离任前更留下整套方略——从筑路开市到办学探矿,皆是他对脑中“新世之思”的践行。如今时隔两载,自然想亲眼见证变迁。
可隆佑帝催返的圣旨已至。
沉吟良久,岳山对将士们道:“尔等皆是我从沧州募来的子弟兵,随我征战双屿岛 竟无一人折损,未负乡亲所托。今我奉诏入京,尔等暂归故里代我探望父老。若陛下恩准沧州军编入京营,届时再传召不迟。”
这支堪称“岳家军”的精锐若贸然进京,难免惹来猜忌。史书上年羹尧“卸甲”的典故,岳山可是记得真切。
忽觉方才言辞过于冷硬,他又提笔写道:“公务紧急,实非返乡良机。陈知府既为本侯所荐,自当信其能治沧州。今春闱在即,望清风书院学子蟾宫折桂,本侯于京中等候捷报。”
墨干信成,岳山将笺交予传令兵:“速呈陈知府。”
待传令兵退下,他转向赵颢笑问:“你亦是沧州人,可要随军荣归?”
赵颢挠头憨笑:“跟着侯爷闯荡,早没了故乡。您去哪儿,俺就跟去哪儿。”
柳湘莲嗤笑:“大字不识的粗汉,奉承话倒说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