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亦凝视着她,两人心跳如鼓,仿佛重回那夜险些相吻的悸动。
正情意缱绻时,林如海冷厉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园中胡闹成何体统!都给我进来!”
两人慌忙分开,匆匆整理衣衫。
林如海踏入房门后,两人相视一笑。
黛玉轻抿嘴唇道:回屋吧,诸事还算顺遂,只是父亲近日总有些郁郁。
岳山低声叹道:自打进了扬州城,何曾有过顺心日子……
始终低垂着头的晴雯此刻才抬眼,目光在岳山与黛玉之间悄悄游移。
望着远处散去的林家仆役,晴雯轻喃:姑娘,这府里不正之风的根由,我约莫是寻着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
扬州府衙内,
崔影自盐院归来后,满脑子皆是竞拍之事。
春汛将至,运河解冻后两淮盐务刻不容缓,总商之位必须尽早落定。
师爷奉上茶盏问道:大人,竞拍之日可已拟定?
崔影屈指敲着案几:二月初十。
师爷掐指一算:仅剩二十余日,未免太过仓促。既要筹备竞拍,又要重核盐引,若最终选的总商不堪重任......
指节叩击声在寂静的公堂上格外清晰。
崔影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份拓本:将此物好生收着,乃万全之策。
师爷展开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还愣着作甚?崔影蹙眉,届时安京侯与林御史俱在,本官亦难周旋。
师爷慌忙将文书藏入袖中,躬身退下。
......
暮色渐沉,
三辆马车碾过盐场尘土。
薛宝钗舟车劳顿三日,终至赖家顶级盐场。
当朝盐商分场、运二类:场商坐拥盐田,垄断盐源;运商持引贩盐,纵横漕运。
而能统摄二者的,便是总商。
此番出行,正是要为争这总商之位,摸清盐务关窍。
车厢内,莺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轻声问道: ,咱们先在城里客栈住一晚,明早再去盐场可好?
薛宝钗正对镜整理面纱,指尖掠过微干的唇瓣:既定的日子,岂能更改?耽搁一日,归期便迟一日。
时限紧迫,若不能如期与侯爷互通消息,恐生变故。今日勘察完毕,尚有余裕调整。
这番道理莺儿自然明白,只是惊叹自家 办起事来废寝忘食,宛若不知疲倦的傀儡人偶。
那奴婢为您篦发吧。
接过象牙篦,莺儿细致地梳理着如瀑青丝。薛宝钗阖上眼眸,任侍女侍弄。
此番南下,既要巡查盐场实况,更要在岳山面前彰显才干。双重压力之下,离京前又收到胞妹书信——薛宝琴已在京师处置完双屿岛事务,偏要拐弯抹角打探岳山行踪。这般毫不掩饰的倾慕之意,倒像是故意要教长姐知晓。
想到妹妹的手段,薛宝钗暗自焦灼。若让那丫头在京城搅动风云,局面恐生变数。扬州盐案或许是她此生仅有的机遇,必须完美无缺。
整理妥当后,薛宝钗掀帘下车。几位薛家掌柜早已候在道旁,见状立即迎上。
大......
薛宝钗轻摇团扇制止,低声道:此番以茶商身份行事,莫要那般称呼。
该如何称呼 ?
称太太便是。她耳尖微红,脑后盘起的妇人髻在阳光下泛着乌光。众掌柜会意,纷纷改口。
步入盐场不久,便有牙人凑近搭话:诸位老爷是来置办盐田的?可算来对地方了!这原是鲍家上等盐田,卤浓盐白,产的都是顶好的玉板盐......
那人抓起盐粒示范:您瞧这青玉色泽,比寻常海盐价高两成。
两淮最上乘的当属天青盐。薛宝钗突然开口,声音清冷似碎玉,专供王侯府邸,岂是玉板盐可比?
牙人惊觉看走了眼,忙不迭作揖:小的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正主儿。您既识货,请移步......
不必。绢扇轻点,止住对方话头,我且问你,天青盐与玉板盐卤水差几成?煎盐柴价几何?几担柴出一担盐?
众人眼中皆流露出敬慕之色,暗自点头……
二月初十,
扬州城内商贾齐聚。
两淮盐院百年来首度公开竞标总商之位,引得扬州府各行业翘楚纷至沓来。
盛会由扬州府衙与巡盐御史府联办,入席规矩别出心裁——凭盐引数目定座次。
不涉盐务的观礼者,只得在外围就座,无缘竞价。
这般新奇的章法,不仅令扬州富户摩拳擦掌,更引得无数百姓驻足,欲睹商贾竞逐之景。
年节过后,扬州城迎来首场盛事。
巡盐御史府内,
林黛玉步履轻盈,行至薛宝钗居所,轻叩门扉柔声道:宝姐姐,我可进来了?
薛宝钗闻声迎出,执起黛玉素手引至内室。
正要寻妹妹说话,倒叫你先来了。
二人亲昵并肩落座。
黛玉眸光流转,见宝钗身着烟青缎袄配松霜绿裙,料子寻常,颜色素净,全无赴宴的华贵气象。
宝钗会意浅笑:既是出其不意的局,反倒不宜张扬。
黛玉点头赞道:外务得宝姐姐经手,岳大哥自然放心。
宝钗闻言垂首,笑意渐敛。
窗外日影西斜,赴会时辰将至。
此次重任,是薛宝钗追随岳山以来最关键一役。
虽面色如常,指节却已微微发白。
黛玉忽将柔荑覆上宝钗手背:原是我家的事,倒累姐姐抛头露面,实在过意不去。
宝钗急道:妹妹见外了。蒙府上照拂多时,何况此事关乎侯爷……
既如此,黛玉指尖轻抚她掌心纹路,姐姐更该明白,此番众人同心,断无闪失。
岳大哥与父亲皆在暗中策应,姐姐但放手施为便是。
话音未落,自己先舒了口长气。
此刻局势容不得半点差错,但她仍盼着薛宝钗能稳定发挥,如此方能与众人期盼的结果相差无几。
薛宝钗低垂臻首,轻声道:“妹妹安心,我必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心中默念:“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留在侯爷身边……”
恰在此时,门外嬷嬷通传:“薛姑娘,轿子已备妥,该启程了,免得路上耽搁。”
“好,这就来。”
她转身握住林黛玉的手,柔声道:“林妹妹,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林黛玉眉眼含笑,温声道:“愿姐姐马到功成,妹妹备宴相候。”
薛宝钗微微颔首,披上外裳,步履坚定地踏出门槛,回眸与林黛玉相视一笑,随即快步离去。
待薛宝钗走后,林黛玉也闲步至后园,指尖轻抚新抽的嫩芽,鼻尖掠过初绽的桃香,身后跟着晴雯与雪雁。
游玩片刻,晴雯上前不解道:“姑娘,此次扬州盛会正是展露才华的良机,既有林老爷与侯爷作保,为何您不亲自出面,反让薛姑娘去?”
“即便隐去身份,也无人识得姑娘,您并非不可为之。”
林黛玉目光流连于花瓣,漫不经心道:“昔日在苏州时,我便不喜应对外务。许是岳大哥看出我无心于此,才将差事交予更合适的宝姐姐。”
她本就不愿抛头露面,但若岳山需要,她亦能担责。
此刻园中漫步,反倒更合她心意。
与喧闹的商会相比,薛宝钗的身份与经验皆更适宜,自是上选。
林黛玉收回视线,侧眸瞥向晴雯。
府中丫鬟众多,晴雯的姿容却属顶尖,削肩细腰,明眸长睫,若非近来劳作使双手略糙,仍是娇俏模样,堪称府中美婢。
这般人物在府中,本就易生波澜。
方才她为林黛玉抱不平之举,更令人意外。
“不想晴雯竟有此心气。”
细想她入府后的种种,皆是为融入侯府而费心。
表面如此,实则暗藏争宠之念,不甘为奴。
这并非过错。
但若想更进一步,唯有讨好岳山一途。
前些日子,林黛玉刚吩咐晴雯盯着其他丫鬟,谁知晴雯自己争宠的心思这般重,倒像是监守自盗了。
林黛玉暗自思忖:“不妙,这晴雯也不是个省心的,往后得另选人,既要盯着旁人,更得防着晴雯。”
可眼下房中并无合适人选,林黛玉只得压下心绪,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蹲在路边拨弄野草的雪雁。
晴雯正叹气惋惜,林黛玉蹙眉沉思时,雪雁忽然轻声道:“晴雯,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姑娘的处世之道。”
此言一出,晴雯愕然,林黛玉也诧异地望向雪雁。
晴雯心中不服:你整日只顾吃喝,能懂什么大道理?但碍于身份,只得虚心请教:“我入府不久,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雪雁拍拍手起身,正色道:“你可听过‘不争是争’?”
晴雯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偷瞄同样愣住的林黛玉,低声道:“请姐姐指点……”
雪雁摇头晃脑:“你呀,心思太浅。举个简单的例子——”
“晚膳送来十个食盒,七个归我。若我不吃,你们会吃吗?”
晴雯摇头:“不会,我们吃不下。”
雪雁点头:“正是如此。我不争,你们也争不了。好比侯爷在那儿,姑娘不争,旁人谁能争得过?”
“当家主母,岂能斤斤计较?”
“况且姑娘在等花神节,两日后……”
林黛玉一把捂住雪雁的嘴,羞恼道:“晴雯别听她胡扯!这算什么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