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隐秘,就藏在这盐库之中。
所幸岳山曾在沧州参与制盐,深谙其中门道,这才主动请缨前来查探。
他绕盐塔走了一圈,随手抽查了几袋盐,均未发现异常。
随后,岳山来到散盐区,观察劳工们的劳作。
盐分优劣,官府放出的盐经盐商精细筛选后,可成上等精盐,专供权贵,售价高昂。
粗盐掺旧盐卖给平民,而筛剩的盐渣则堆积在库房角落。
岳山走走停停,眉头紧锁。
身后两名鲍家仆从神色紧张。安京侯亲自查盐,若真查出问题,他们亦难逃干系。
“掌灯。”
听到吩咐,两人连忙提灯上前,为岳山照亮。
巡视一圈,散盐区亦无异常,岳山眉头更深。
按理说,鲍家账目出入如此之大,盐库中必有蛛丝马迹。可今日查探,竟处处周全,反倒令他更加警觉。
最后,连盐渣堆也未放过,岳山走向盐库最深处。
“侯爷,这只是些废渣,每三日清理一次,不会混入盐袋贩卖。”
鲍家仆从怕他不解盐政,好意解释。
岳山未作理会,俯身细察。灯光随他的视线移动。
忽然,他注意到地面上几道浅浅的沟壑,时隐时现。
盐渣需定期清理,铲痕本不足为奇,仆从亦是如此解释。
但岳山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沟壑上,而是落在其中——成队的蚂蚁正沿着痕迹爬行。
“活蚁?”
岳山眉头一蹙。盐库密封,蚂蚁成群,实属反常。
岳山凝神细看,发现蚁群的行进路线颇为奇特,并非沿着沟壑前行,而是每隔一段便要翻越一道沟壑,仿佛在刻意绕开某些东西。
他眉头微皱,转头问身旁两人:“身上可带了干粮?”
二人一时怔住,不明白岳山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回过神来后连忙从怀中掏出菜饼,双手微颤着递上前:“这是出门前内子做的,侯爷若不嫌弃……”
岳山随手捏了一小块碎屑,便将菜饼还了回去。
在两人困惑的目光中,他将碎屑撒在蚂蚁未曾经过的地方。
起初,的确有几只蚂蚁被吸引过来,凑近嗅了嗅,却很快退开。然而,岳山预想中的蚁群搬运景象并未出现,所有蚂蚁都避开了食物。
他嘴角微微上扬:“有趣,倒是意外之喜。你们可看出什么了?”
他一时恍惚,还当身边跟着的是贾芸和苏墨筠,正欲考校一番,却想起这两人不过是鲍家的仆役。其中一人战战兢兢答道:“莫非……蚂蚁不爱吃菜饼?”
岳山思绪一滞,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语气冷淡了几分:“叫些人来,把这盐堆挖开,一直挖到地面以下。”
二人心头一紧,暗觉不妙。盐库他们日日进出,从未发现异样,难道安京侯真如传闻中那般神异,短短一个时辰便能查出端倪?
尽管满腹疑虑,他们还是依言召来一批壮丁,开始挖掘盐堆。起初并无异常,直到锄头掀开表层土壤,下方的土质竟松软异常,众人皆惊。
岳山沉声道:“轻些挖,别碰坏里面的东西!”
众人小心翼翼换上小铲,随着土层渐深,挖出的泥土竟渐渐泛红。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他们整日在此忙碌,竟不知脚下埋着死人。两名鲍家仆役更是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岳山神色如常,低声吩咐:“别发呆了,去请林大人和鲍家主过来看看吧。”
……
尘土飞扬间,林如海快步下车,径直走向盐库大门。此刻的他面色冷峻,再无先前的客套,匆匆来到岳山身旁。
埋藏之物已被彻底挖出,但因时日久远,死者面容早已模糊难辨。
林如海皱眉问道:“能确认身份?”
岳山摇头:“不能了。不过幸好埋在盐库下,尸身经盐渍保存尚算完好,请仵作验尸,应当能查明死者来历。”
他目光转向鲍家主,淡淡道:“凶手想必是为掩盖尸臭,才选了这灯下黑之处。鲍家主,本侯猜得可对?”
听闻盐库藏有 ,鲍志道惊骇万分,起初只当听错,待亲眼所见,顿时呆立原地,半晌未能言语。
“侯爷明鉴啊!小人从未下令 ,更不敢私藏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鲍志道双膝跪地,连连向岳山与林如海叩首。
“林大人,你我相交十余年,深知我的为人,怎可能做出这等狠毒之事?”
林如海眉头紧锁,“ 就在盐库,若无你的授意,谁敢擅动?即便非你所为,你也难辞其咎。”
消息迅速传开,盐兵涌入府邸,将鲍志道押下。
岳山叹道:“商人重利,无所不用其极。鲍家主空口无凭,如何取信?待仵作验尸后,再自证清白吧。”
不多时,盐库外又赶来一队人马。
扬州知府崔影带着衙役匆匆而至,向岳山与林如海行礼:“下官拜见安京侯、林御史。”
林如海还礼,二人同地为官,平日多有往来。
崔影身着褪色的孔雀补服,脚踏黑面白底官靴,身形清瘦,面色疲惫,眼下泛青,不知是公务缠身还是另有缘由。
此前因百姓拥堵,崔影未能迎接岳山,今日见面,言辞热络却仍带官腔。
“下官听闻鲍家命案,即刻派人缉拿凶犯。查案乃分内之事,岂敢劳烦二位大人?”
他指向 ,又道:“衙门仵作已备,今夜便可验尸,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林如海对岳山道:“盐院不司刑狱,此案应交由崔大人处置。”
岳山略一沉吟:“验尸非我所长,便依崔大人安排。”
崔影当即应下:“下官定当尽心。此案关乎盐税,今夜必给二位交代。”
他转身下令:“来人!将鲍志道押入大牢,鲍家商号管事一并收监!”
眼见人证物证即将被带走,岳山忽道:“崔大人。”
崔影回身:“侯爷请讲。”
“此案涉盐务,公审时需林大人旁听。”
“下官明白。”崔影拱手,又道,“二位若急于知晓结果,可移步府衙稍候。”
岳山点头:“也好。”
众人离开盐库,衙役贴上封条。偌大鲍家,顷刻间生意尽毁。
车驾缓缓驶离鲍家园林,道路两旁跪满了鲍家的女眷,哭声凄厉,不断喊冤,却被盐兵粗暴地挡在一旁。
囚车上的鲍志道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被抽离。
这时,一名骑兵策马上前,低声向领队的崔影禀报:“大人,属下查到鲍志道的嫡子鲍麟因犯错被罚去祖坟反省,该如何处置?”
“祖坟?”崔影眉头一皱,“谁知道是不是趁机逃了?派人去抓!”
……
夜深人静,
仵作验尸耗时良久,在林如海的再三催促下,岳山只得先行返回盐院。
线索是岳山发现的, 也是岳山找到的,一向精明的盐院御史林如海反倒显得无所作为,令他颜面尽失。
此次仅是验尸,料想不会出什么差错,林如海便顺势将岳山打发回去。
毕竟岳山是来探亲的,并非公差,能帮上忙已是情分,林如海心里记着这份人情。
然而,在外人眼中,本就处于舆论劣势的林如海此举更显不堪。
旁人只会觉得,婚事尚未定下,他便迫不及待使唤未来女婿,免不了背后议论纷纷。
林如海素来重视名声,接下来的调查只能亲力亲为,至少表面上如此。
岳山理解这位准岳父的顾虑,便顺从地回了盐院。
刚踏入院门,正思索案情的岳山猛然抬头,下意识想退出去。
林黛玉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蹙眉道:“我是妖怪吗?见了我就躲?”
岳山干笑两声:“林妹妹,咱们的事既已挑明,不必日日来寻我吧?倒不是不愿亲近,只是身在林府,总得避嫌。”
“若让林大人知晓,原本五成的把握怕是要再减几分。”
“况且,我方才去查盐仓,发现了一具 ,怕沾染晦气,还是先去沐浴更衣为好。”
林黛玉连忙松手,用手帕擦了擦指尖:“那快去,我等你回来。”
岳山无奈,前话全被她当耳旁风,只听进最后一句。
片刻后,岳山换了一身素白内衫回来,掀开帷帐,见林黛玉仍蜷缩在榻上。
他伸手轻点她露出的后颈,林黛玉身子一颤,猛地转身,像炸毛的猫儿般瞪他。
她挥舞着小拳头嗔道:“都怪你提什么 !我现在一闭眼就怕得不行,不能说得委婉些吗?”
“反正今晚我不回去了,回去也睡不着!”
岳山叹气,又一次败下阵来:“好吧,事不过三,最后一次。”
林黛玉立刻展颜,往床里侧挪了挪:“你和爹爹去办什么差?说来听听。”
岳山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岳山!睡了吗?仵作验出是他杀,若醒着便再议一议这案子。”
林如海低沉的声音传来,顿时让林黛玉浑身一颤。
她紧紧拽住岳山的衣袖,声音发颤:爹爹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被摇晃得头晕目眩的岳山连忙按住林黛玉的手,低声道:别慌,他还没进来,你先藏好。
目光扫过屋内,床帐虽严实,但陈设简单,实在无处可藏。
林黛玉急得眼圈发红,攥着岳山的衣角不肯松手:这里哪有藏身之处?
岳山灵机一动,掀开锦被:躲进去,别出声。
林黛玉睁大杏眼:这帷帐如此单薄,爹爹一眼就能看出床上有人。
岳山轻弹她的额头,附耳道:你爹总不会掀我的被褥。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侍寝的丫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