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皇帝今年在园子里待的时间格外的长,直到八月底,才带着众嫔妃及五个皇嗣启程回宫。
昨夜清霜冷絮裯,纷纷红叶满阶头。
园林尽扫西风去,惟有黄花不负秋。
御花园的菊花盛开,落叶金黄的时候,弘曦被送去了阿哥所,开始了他起早贪黑的尚书房学习生涯。
九月初八,天清气朗,富察仪欣送弘曦到了阿哥所,便去养心殿找皇帝。
走进养心殿,皇帝正在批折子。
“参见皇上。”
“免礼,你今儿不是送弘曦去阿哥所吗,怎么有空过来了?”
富察仪欣迈步到皇帝桌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皇上,您说弘曦虚岁有五岁了,可以去尚书房读书,臣妾知道您是为他着想,忍着百般不舍同意了。
可是……”
话没说完,她就开始拿帕子擦眼泪。
皇帝扔下笔,走到她身边,
“之前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这是又闹哪出啊?”
富察仪欣捏着帕子,抽抽噎噎,
“寅时起床,戌时洗漱睡觉,他才四岁,身体怎么受得住?弘曦要是因为读书有个三长两短,叫臣妾可怎么活呀!
臣妾可跟您说了,弘曦送过去时身强体壮,若是回来之后消瘦了,体弱了,臣妾就把他接回承乾宫。
就算他以后大字不识一个,臣妾的嫁妆铺子也养得起他一辈子。
总好过他还这么小,就被读书折腾的体弱多病要强。”
皇帝被她这番胡搅蛮缠气的一时有些无言,不过他强忍着怒火开口,
“胡说什么?堂堂大清皇阿哥,怎能不识字,不用功读书?
你看看朕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你简直比齐贵妃还要溺爱孩子,须知惯子如杀子,慈母多败儿!”
富察仪欣继续据理力争,
“臣妾岂会不知?
臣妾儿时通读诗书礼义,也没有四岁就寅时起戌时睡啊。
小小年纪,身体都熬坏了,还读什么书!”
皇帝稍微冷静下来,明白了她闹这一遭的意思,也怕把孩子身体真的熬坏了,妥协道,
“那这两年先让他辰时起床,总该满意了吧?
不过六周岁以后,必须按宫规祖制来。”
富察仪欣目的达成,破涕为笑,
“难道皇上您不心疼孩子吗?平时宠的不见得比臣妾少。
好啦好啦,您对外就说是臣妾舍不得弘曦。
原本皇室规矩就是六岁嘛,如今提前适应,宽限一点也无妨。”
皇帝看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明知她是装的,却忍不住顺了她的意。
“真是拿你没办法,下次有什么事直接跟朕说,不要哭哭啼啼的,惹得朕心疼。
朕那里有一对新得的清风花鸟镶嵌紫光檀镇尺。
前两日徽州巡抚进贡了一品文府松烟徽墨,并极品双丝路泥彩金彩笺宣纸。
都给你带回去,平常作画练字用得上。
弘曦初学写字,给他用浪费了。
朕给他准备了寻常的文房四宝,你不用忧心,以后再给他好的就是。”
皇帝一口气说完,抬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把她搂进怀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欣儿,快别哭了。
都当额娘的人了,性子还跟从前刚进宫时候一样。”
富察仪欣窝在皇帝怀里,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皇上,不管进宫多久,臣妾待您的心,一如当初。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皇帝不知她话题跳转为何如此突然,不过难得看富察仪欣一脸正经。
他清咳了一声,亦正色回道,
“得天上人间,唯有两心同。
朕要和卿卿,白首与共,恩爱两不疑。”
富察仪欣面上一片感动,抱紧了皇帝。
天水清相入,秋冬气始交。
十一月,大寒至。
沈眉庄自回宫后,日日梦魇,如今已然疯疯癫癫。
皇帝命人停了她的掌掴鞭笞。
任由她在冷宫自生自灭。
富察仪欣披着雪白的兔绒斗篷,身后跟着一群仆从,踏着风雪,走进冷宫。
沈眉庄衣着单薄,破烂不堪,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灰尘,被李福压着,跪在雪地里。
富察仪欣端坐在夏竹好不容易找来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人。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从前桀骜不驯的大家闺秀,几个月不见,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呀,哈哈哈,本宫瞧着真是痛快!
哦,本宫忘了,沈自山已经奏请圣上,将你逐出了沈家族谱。
你现在,是无家可依的水中浮萍了。”
原本疯癫的沈眉庄,看见一身华服锦绣的昭皇贵妃,她混沌的脑子突然间清醒了起来。
她许久不说话,一开口,声音嘶哑粗粝,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却显得苍白无力,
“富察氏,你这条阴险毒蛇,又用了什么鬼蜮伎俩,到底把嬛儿怎么样了?”
富察仪欣不愿跟蠢到无可救药的东西多费口舌,
“茹蓝,给本宫抽烂她的脸,打到她会说人话为止。”
茹蓝听话的拿出提前备好的板箸,上面布满倒钩,用尽全力,一下接着一下的抽到沈眉庄的脸上。
不一会儿,沈眉庄的脸就变得血肉模糊。
富察仪欣见状,示意茹蓝停下。
夏竹看富察仪欣沉默,便在旁边尽职尽责的替她解说,
“罪人甄氏,和果郡王私通,遵皇上口谕,受尽慎刑司酷刑。
幸而皇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如她曾经所愿,将其做成人彘,浸泡于酒缸。
最后灌下毒酒,剩余的半截尸身丢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殆尽。”
沈眉庄听闻,仰天长啸,声声泣血,
“嬛儿,都怪我太无能,没法替你报仇雪恨!对不起,嬛儿!”
言毕,骤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地上冰冷的白,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红。
看沈眉庄如此执迷不悟,富察仪欣觉得无趣,不再多言,站起身,走出了冷宫。
跨过冷宫的门槛,她抬眸,望向天空,冬日的天大多阴沉沉的,今日亦然。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注视着它慢慢融化在掌心,眼角一滴泪渐渐滑落。
沈眉庄躺在雪地里,任由积雪将她掩埋。
自以为荣曜秋菊,最后倒在冽冽北风中,生生冻死在漫天纷飞的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