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蜜儿用土语描述起她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景象:
有的寨子学会了汉人改良的稻种,收成多了三成;
有的寨子有人识得汉字,看懂官府告示,避免了被奸商坑骗;
还有的寨子,年轻人学了汉人的医术,回来治好了寨子里许多人的老毛病……
她的话语生动具体,充满了对底层土民生活的理解和认同。
寨老们听着听着,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开始低声用土语交谈起来。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蜜儿见时机成熟,才引入正题:“容先生听说青竹寨的娃娃们都很聪明,想问问阿普和各位寨老,愿不愿意让孩子们去镇上的义塾,跟着陈先生认几个字,学学算数?”
“不用学多深,能写自己的名字,能算清账目就好。束修不用担心,容先生和周乡绅愿意帮忙。等孩子们学成了,回来教寨子里更多的人,不是更好吗?”
阿普寨老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最终缓缓摇头,用土语道:“姑娘,你说得在理。认字算数,是好事。但是……黑山老爷的规矩,不能破。寨子……担不起这个风险。”
阿普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就在这时,寨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喊声,紧接着,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由远及近。
“猛虎寨的人来了!”不知是谁用土语惊恐地喊了一声。
寨门口瞬间大乱,寨民们如同受惊的鸟兽,惊恐地向寨内奔逃,寨老们同样脸色剧变!
只见七八个骑着滇马、身穿皮甲、腰挎长刀、凶神恶煞的汉子,旋风般冲到寨门前。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左眼角划到嘴角,更显狰狞,他手中马鞭一挥,指着寨老们,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土语吼道:“阿普老东西!这个月的‘山税’该交了!”
阿普寨老强自镇定,上前一步,用土语道:“巴图头领……上个月……不是刚交过吗?寨子里……实在……”
“少废话!”那疤脸头领巴图不耐烦地打断他,马鞭在空中抽得噼啪作响,“黑山老爷说了!这个月加收三成!因为……因为你们寨子靠近汉人的镇子,要防着汉官搞鬼!快!粮食!盐巴!还有十张上好的皮子!少一样,老子烧了你们的竹楼!”
他身后的匪徒们发出嚣张的哄笑,策马在寨门前来回逡巡,吓得寨民们瑟瑟发抖。
容与等人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蜜儿在看到那疤脸头领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
是他!巴图!当年带人屠杀她寨子的刽子手之一!
那张狰狞的疤脸,如同梦魇般刻在她心底。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了血丝。
容易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容与护在身后,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
周乡绅脸色煞白,低声对容与道:“先生……是猛虎寨的巴图,凶残得很!我们……我们快走吧……”
容与却站着没动。
她看着在匪徒淫威下敢怒不敢言的寨老和惊恐的寨民,看着蜜儿那因极度仇恨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背影,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胸中翻腾。
巴图见寨老迟疑,勃然大怒,猛地一鞭子抽在旁边一个躲闪不及的年轻寨民身上,那寨民惨叫一声,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阿木!”一位老妇人哭喊着扑上去。
“给不给?!”巴图厉声喝道,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阿普寨老看着受伤的族人,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给……我们给……巴图头领息怒……”
他转身对寨民们嘶声道:“快!去拿粮食!皮子!”
寨民们含着泪,慌乱地跑回寨子去取东西。
巴图得意地狞笑着,目光扫过寨门前众人,当看到容与、蜜儿这几个陌生的汉人面孔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和凶狠:“嗯?这几个汉人是谁?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汉官派来的探子?!”
他策马逼近几步,马鞭指向容与:“喂!小白脸!你们是干什么的?!”
容易眼神一厉,就要上前。容与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站在容与侧后方的李贵,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极其夸张、近乎谄媚的笑容,对着巴图连连作揖,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声音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油滑和惶恐:
“哎哟喂!这位……这位好汉爷!息怒!息怒啊!”
他用的是最地道的云南官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误会!天大的误会!小的们……小的们就是过路的客商,从大理那边贩点茶叶、药材去昆明!”
“这位……这位是我们东家容少爷!咱们第一次走这条道,不懂规矩,冲撞了好汉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周乡绅使眼色。
周乡绅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帮腔:“是啊是啊!巴图头领!这位容少爷是小老儿的远房亲戚,确实是做点小生意的!路过此地,绝无恶意,您看……寨老们已经在准备东西了……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巴图狐疑地打量着容与,又看看李贵那副市侩油滑、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再想到寨子里的“山税”还没到手,便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哼!算你们走运!滚远点!别碍着老子办事!”
他不再理会容与等人,转而对着寨内吼道:“快点!磨蹭什么!想等天黑吗?!”
很快,寨民们含着泪,将几袋粮食、几捆盐巴和几张硝好的皮子抬了出来。
巴图命手下收下,粗略清点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他不再停留,调转马头,带着手下,卷起一阵烟尘,呼啸而去。
待巴图一行呼啸而去,李贵才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对着容与讪笑道:“大……公子,小的刚才……情急之下,胡言乱语,有损大人威仪,还请公子恕罪!”
他险些将“大人”二字秃噜出来,看了看一旁的寨民,又很快改了口。
容与看着他,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