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陈部长心里立马绷起一根弦。
他知道,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从来都不是寒暄。
李国务这个人,向来以谋局着称,步步为营爬上来的,升得快,手段也干净利落。
但问题也在这儿——他太清楚别人怎么走的每一步,别人也同样看得透他。
这样的人,没人愿意深交,也没人敢靠得太近。
所以陈部长一开口,语气就拿捏得极有分寸:“李国务,您有什么指示?这么晚还打电话,是不是有重要事?要不我明天去您那儿汇报一下工作?”
这话听着恭敬,实则划清了界限。
他不想沾上这个人。
这些年在京城里打滚,他太清楚了——凡是跟李国务走得近的,下场大多不太好看。
可他也明白,对方这时候找上门,所图不会太大。
无非就是想把祁同伟调进京而已。
这件事本身并不复杂,对他而言也算不上难事。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硬顶,但也不能轻易答应。
李国务那边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笑着说道:“老陈,汉东那个祁同伟,你还记得不?现在是证法委疏计了。
这小伙子不错,我看咱们公安系统领导班子,正好缺个副部长。
他资历够,政治过硬,还拿过国家级表彰,几十年一线干过来的,你们真舍得让他窝在地方?”
话说到这儿,已经非常明确了。
表面上是在为公安部考虑,实际上目标清晰得很——就是要推祁同伟上来。
而从岗位空缺和人选条件来看,祁同伟确实挑不出毛病。
但到了他们这个层级,人事调动哪能光看个人能力?
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权衡各方态度。
因此,李国务这通电话,并非下令,而是试探。
虽已暗示得明明白白,但仍留有余地,等着对方回应。
这一点,陈部长心知肚明。
他不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但他清楚,这事不能草率处理。
祁同伟早年办过大案,替公安系统挣过脸面,若是随意安排,将来不好交代。
更何况,当初他也曾有意招揽,可祁同伟婉拒了。
那时他就明白,那人有自己的盘算,不是甘居人下的主。
如今李国务突然插一脚,倒是让局面多了几分意味。
面对这样的局面,陈部长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李国务,感谢您对我们公安工作的关心。
既然您提到了祁同伟,我也跟您说句实在话——公安部副部长这个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像我这个第一副部长,才算真正管事。
而祁同伟呢,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按规矩,他要是上来,接的也不是副部长的位子。”
顿了顿,他语气一转,带着点无奈又略带调侃地说:“真要让他上来,那也只能是我让位。
我倒是乐意腾地方,可问题是——我现在也没别的去处啊。
您既然这么为我们考虑,能不能帮我协调个安置?不用多好,给个副职管事的位置就行。
我不是贪恋权位的人,您看,行不行?”
听到陈部长那番话,李国务心里直冒火,差点就要破口骂娘。
他当然清楚,陈部长这些年一直稳坐那个位子。
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而是他自己压根不屑往上挪——除非是部长的位置。
其他那些职务,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摆设,连当初赵立春那样的位置他都不曾放在心上,更别提别的了。
所以此刻陈部长这番言语,看似为难,实则是在讲道理、摆事实,堵你的嘴。
你要我办事可以,但得拿出真东西来,不能光动动嘴皮子就想要结果。
这种态度,一眼就能看出公安部的底气有多硬。
电话那头传来李国务几声干笑,随后通话戛然而止。
挂了电话,他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再次拨出了号码。
这一回,他找的是中证法的周强。
祁同伟的直接上级。
这个单位性质特殊,说它有权吧,它不直接管人管事;说它没权吧,国家层面但凡涉及司法系统的重大事项,哪一件能绕开证法委点头?
可以说,没有它的默许,很多事情根本推不动。
华夏这么大,体制这么复杂,部门之间盘根错节,利益交织、政治角力无处不在。
每个系统都有自己的算盘,每项决策背后都是无数人的博弈与妥协。
而证法的存在,就是站在更高层面去统筹协调、规范约束。
它不像行政机构那样冲锋在前,却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动着整个公检法体系的运转。
地方上的格局也印证了这一点。
拿汉东来说,证法疏计是进长委的,而公安厅长、检察院长、法院院长虽然也是副部级,却未必能入常。
历史上甚至有过公安厅长由证法疏计兼任的情况。
如今更是地位分明,证法已凌驾于三机关之上。
至于中央层面,中证法的一手通常是长老会成员,其分量不言而喻。
不过这类高层单位有个特点:一把手往往是象征性存在,真正处理具体事务的,通常是那位实际操盘的副职。
而现在,李国务打的就是这位“操盘手”的主意。
电话接通时,周强并不意外。
因为他本来就在盯着李国务的动作。
否则,也不会特意把巡视组派往汉东。
只是这件事自始至终瞒着他,没人通报情况。
毕竟牵扯到命案,还有常成虎的尸体下落不明……这些都不是能公开的事。
骆山河那边早已将一切细节如实上报,包括现场处置、后续掩盖,全都清清楚楚。
至于如何定调、怎么收尾,则由上层决断。
就连对祁同伟的指示,也是周强亲自授意的。
他对祁同伟这个人,一向另眼相看。
这样一个敢打敢拼、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的狠角色,谁不想握在手里?
上次对付赵立春的手法之利落,加上后来在缅北那一出干净漂亮的布局,都让周强印象深刻。
此人不仅有胆识,更有脑子,是一把锋利且听话的刀。
用得好,能斩乱麻;用得巧,还能借力打力。
因此他对祁同伟始终留有一份信任,但这信任并非出于私情,而是基于掌控。
作为统管全国证法事务的核心人物,周强对各地动态了如指掌。
每一桩案件、每一次人事变动,都在他的视野之内。
对于李国务这次来电的目的,他早有预料。
无非是想保住房产改革试点继续推进罢了。
至于汉东发生的种种风波,对方其实并不真正在意。
所以当电话响起,周强语气平静地接了起来。
“哟,李国务,这么晚还忙呢?注意身体啊,咱们这岁数,可经不起熬夜折腾。”
这话听着亲切,实则带着几分疏离的客套。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谁不认识谁?表面上个个和和气气,见面称兄道弟,背地里步步为营。
这种场合下的寒暄,从来不只是问候那么简单。
而周强一听这话,嘴角微微一扬,心里却只觉得好笑。
但他神色依旧从容,只是淡淡一笑,接着开口道:
“李国务,您可真是闲啊,还有空来找我谈这事。
我们证法这边可不像你们那边清闲,没人替你扛事,什么事都得自己上手。
想按时下班?门都没有。
还是你们那儿舒服,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周强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暗藏讥讽,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屑。
也难怪,他向来如此——对李国务本就看不上眼,言语之间自然不留情面。
电话那头的李国务,当然听得出这层意思……
心里虽不痛快,却也只能压着情绪。
毕竟在组织程序上,祁同伟的调动,还得证法这条线点头。
虽然通常情况下,只要调令一出,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祁同伟不一样,他在证法系统内是有功绩、受过表彰的干部。
出于稳妥考虑,李国务还是得打个招呼,走通这个流程。
“周疏计,是这么回事。
汉东证法委疏计祁同伟,我打算调整他的岗位。
他在当地影响太大了,已经牵动了整个局面的平衡。
这种态势,对汉东的长远发展不利。
所以我想动一动他,先跟您通个气,看看您有没有不同意见。”
听到这话,周强嘴角微微一扬,心中冷笑。
他太清楚背后的意思了。
李国务如今主动提出来,恰恰说明一件事:
祁同伟干得越出色,对方就越坐不住。
当初虽未明言,但他已传达过态度——凡是李国务势力范围内的,能查的就查,能动的就动。
现在看来,祁同伟的方向完全踩在点上。
这一点,周强很满意。
所以当李国务问到他头上时,他反倒抓准了机会,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
“李国务,祁同伟在汉东干得好好的,你非要折腾他做什么?
这样有能力、有担当的干部,全国能找出几个?
你要是一纸调令把他拿下来,别人怎么看?
其他干部心里怎么想?我这边以后还怎么带人?”
这一连串质问,句句如刀,毫不留情。
别说李国务,换作任何人突然被这么呛声,也难免愣住。
可他偏偏没法发作,最后只留下一阵沉默,电话便挂断了。
祁同伟刚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周强。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才结束与陈部长的通话。
那通电话里,他得到了一个明确信号——
李国务已经撕下脸皮,准备动手将他调离汉东,让他离开这片权力漩涡。
可这摊子事,是说脱身就能脱身的吗?
就算你是国务,也不能事事随心所欲。
有些地方,不是你想插手就能插足的——比如公安部。
这个系统的独立性和分量,不是谁都能轻易撼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