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冰棱滴着水,在石阶上凿出小小的坑。麦生蹲在坑边,看着水珠砸下去溅起的水花,忽然发现冰棱根部已经化得发虚,像串快要散架的水晶。
“别蹲那儿看了,”春杏挎着竹篮从院外进来,鞋面上沾着泥,“雪化了,地软了,跟我去菜畦翻土。”她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里面是刚从张叔家讨来的菜籽,有翠绿的菠菜籽,还有黑亮的萝卜籽,装在纸包里,透着股新收的干爽。
麦生蹦起来,扛起他的小锄头就往菜畦跑。雪水把土地泡得软软的,一脚踩下去能陷半寸,泥土的腥气混着雪融的凉意扑面而来,比窖里的气息更鲜活。
“先把土块敲碎,”春杏挥着锄头示范,“得耙得像筛过的面,菜籽才能扎根。”她的锄头落下,冻土块“咔”地裂开,露出里面黑油油的新土,像块被掰开的墨玉。
麦生学着她的样子,小锄头在土里刨着,却总把土块刨得飞起来,溅了满身泥点。春杏看着他鼻尖沾着的黑泥,忍不住笑:“慢着点,又不是跟土块打架。”
哑女端着木盆过来,里面是发酵好的草木灰,往菜畦里一撒,白花花的像落了层霜。她比划着“这肥比去年的足”,又指了指远处的河滩,意思是等菜种上了,就去那边翻地种棉。
“棉田的土得更细,”小虎扛着犁从河边回来,犁尖还滴着水,“我刚去看了,河滩的雪化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能耕。”他把犁往墙根一靠,接过哑女递来的毛巾擦脸,“张叔说他那老黄牛能借咱用三天,正好把荒滩全开出来。”
麦生的眼睛亮起来:“我能跟老黄牛一起耕地不?”他前儿见张叔牵着黄牛犁地,牛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响,羡慕得直咂嘴。
“你得先学会牵牛绳,”小虎笑着揉他的头发,“牛脾气倔,你拉不动它,反倒会被它拖着跑。”
春杏往菜畦里撒着菠菜籽,指尖捻着细小的种子,均匀地播在土沟里:“这籽娇贵,得浅播,盖层薄土就行。”她忽然想起什么,“去年的葱籽还剩些,种在畦边,开春能吃小葱。”
麦生蹲在旁边,用手指把土沟里的种子轻轻按进泥里,忽然问:“姐,种子埋在土里会怕黑吗?”
春杏往他手里塞了把菜籽:“它们盼着黑呢,黑土里才能长根。就像你晚上睡觉,得盖着被子才暖和,它们也得盖着土被,才能攒劲发芽。”
日头爬到头顶时,菜畦已经翻完了大半,撒好的菜籽被薄土盖着,像藏了无数个绿色的梦。哑女提着篮子去摘腌好的萝卜干,春杏则烧了锅热水,泡上芝麻茶,麦生捧着碗蹲在菜畦边喝,茶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竟比糖还甜。
“下午去割些茅草,”小虎喝着茶说,“给菜畦搭个棚子,免得晚上再冻着。”他看了眼麦生,“你去跟张叔学学编草帘,编得好有糖吃。”
麦生立刻放下碗:“我现在就去!”他跑出院门时,鞋上的泥在石板上印出串小脚印,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兽。
张叔家的院子里堆着半垛茅草,老黄牛拴在桩上,正慢条斯理地嚼着干草。“来学编草帘?”张叔见他进来,递过根草绳,“先学打结,结打紧了,草帘才结实。”
麦生坐在草堆上,跟着张叔编草帘,茅草在他手里不听话地散开,却越编越像样。老黄牛偶尔“哞”地叫一声,像在给他鼓劲。他忽然觉得,这茅草和菜畦里的土一样,都带着股实在劲儿——草能编帘挡寒,土能种菜裹腹,都是过日子离不得的东西。
傍晚回家时,麦生举着编了一半的草帘,像举着面小旗子。菜畦边已经搭好了棚子,小虎和春杏正往棚顶铺茅草,哑女则在给刚种下的菜籽浇水,水珠落在土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编得不错!”小虎夸了句,接过草帘往棚子侧面铺,“正好缺块挡风口的。”
麦生看着自己编的草帘在棚子上晃,忽然觉得,这雪融后的新泥里,藏着比糖还甜的盼头。那些被埋在土里的种子,被盖在棚下的菜畦,还有老黄牛脖子上的铃铛声,都在说:春天快来了,日子要发芽了。
暮色渐浓时,炊烟从烟囱里钻出来,混着芝麻茶的香气,在融雪的空气里漫开。麦生躺在炕边,听着窗外的虫鸣——是雪融后最先醒的那批,叫声怯生生的,却带着股子新鲜劲儿。他摸了摸兜里揣着的菜籽,忽然觉得,这些小小的籽实,就是日子的骨头,只要往土里一埋,就能长出满世界的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