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深秋的雨,裹着北地的寒气砸在涿州城墙上。林三嫂勒马立于南城门下,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进领口,后背的莲花刺青在湿衣下隐隐发烫——那是三日前骆安派人送来的消息:“钱宁私宅藏‘弥勒佛’火药,今夜必反,速合围!”
“三嫂,”骆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褪去飞鱼服外罩,只着黑色劲装,腰间绣春刀柄上的铜环在雨中泛着冷光,“锦衣卫缇骑已埋伏东、西、北三门,义军弟兄由你调度,记住——佛像内的火药若爆,半个涿州都要陪葬!”
林三嫂点头,目光扫过身后列阵的义军:三百多名“倒严义军”手持钢叉、火铳、砍刀,衣甲混杂却眼神锐利——他们是王石头旧部、柳娘的“闻香营”残部,还有张真人带来的弘阳教弟子。雨幕中,他们的蓑衣像一片移动的荆棘林,沉默却充满张力。
“钱宁这老狗,”林三嫂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宅子在城西‘福寿巷’,三进院落,佛堂在正厅地下挖了密室,藏‘弥勒佛’——据探子报,那佛像肚里塞了五百斤火药,引线连在钱宁床头!”
骆安皱眉:“五百斤火药?足够炸塌半条街!他为何选在今夜动手?”
“严世蕃秋后问斩前夜,”林三嫂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佛堂”位置,“他想学严党在涿州‘弥勒堂’的故技,拉全城百姓陪葬,再嫁祸给白莲教!”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锦衣卫缇骑滚鞍下马,头盔上的雨水甩了一地:“骆大人!钱宁贴身侍卫从后门溜出,说‘佛堂引线已点,半个时辰后必爆’!”
“半个时辰……”骆安猛地攥紧刀柄,“来不及调神机营了!林教主,你有‘水底雷’吗?”
林三嫂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后是三枚拳头大的铁球,表面铸着螺旋纹路,顶端有个小孔:“‘水底雷’,填火药加铁蒺藜,遇撞击即爆——原是用来炸蒙古船的,今夜派上用场!”
雨越下越大,钱宁私宅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像鬼火般忽明忽暗。林三嫂翻身上马,对骆安拱手:“骆大人守东门,防他突围;我去佛堂,用水底雷炸佛像!”
“不行!”骆安抓住她的手腕,“佛堂密室机关重重,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正因为他以为我会带大队人马正面攻,”林三嫂甩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才会把兵力全调去前门。后门虚掩,我带阿翠从水道潜入——佛堂地下有条排水渠,直通密室!”
说罢,她翻身上马,带着阿翠消失在雨幕中。骆安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对身边的“影子”道:“跟紧她,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钱宁私宅的后院,杂草丛生。林三嫂掀开井盖,露出黑黢黢的井口:“阿翠,你水性好,先下去探路,我在上面接应。”
阿翠是柳娘的徒弟,虽断了右臂,左手仍灵活如常。她将油布包绑在腰间,顺着井绳滑入水中,片刻后浮出水面,低声道:“三嫂,排水渠通到佛堂地下,水只到膝盖,能走!”
两人猫着腰钻进排水渠,腥臭的污水没过脚踝。林三嫂的蓑衣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步都溅起污泥。约莫半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光——佛堂的木板墙就在头顶。
“听。”阿翠趴在渠边,耳朵贴着木板。里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钱宁沙哑的咒骂:“一群废物!佛祖怎还不显灵?等老子炸了这涿州城,看严阁老在地下怎么夸我!”
林三嫂从怀中掏出“水底雷”,拧开顶端的铜帽,露出引线孔:“阿翠,你守在渠口,若有人下来,用这个打。我去佛堂后窗,扔雷炸佛像!”
佛堂内,钱宁正跪在“弥勒佛”前。那佛像高丈余,金漆剥落,肚子鼓胀如孕妇,正是严党工匠用胶泥塑的“火药囊”。他身后站着八个持刀侍卫,个个面露凶光。
“国公爷,”一名侍卫低声道,“锦衣卫已将宅子围了,东门外有骆安的旗号!”
“骆安?”钱宁猛地转身,脸上横肉抖动,“严阁老说过,骆安是皇上的一条狗,不足为惧!点火!”
一名侍卫上前,用火折子点燃佛像底座的引线。猩红的火星顺着引线爬向佛像腹部,发出“滋滋”的声响。钱宁狂笑:“哈哈哈!弥勒佛显灵了!等老子去见严阁老,定要告诉他——这涿州城的百姓,都是咱送给他的‘投名状’!”
笑声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嗖”的一声——一枚水底雷破窗而入,精准砸在佛像腹部!
“不好!”钱宁脸色煞白,扑向佛像想拔引线,却晚了一步。
“轰——!!!”
爆炸的气浪将佛堂掀翻,金漆碎片、胶泥块、火药渣四处飞溅。钱宁被气浪掀飞,撞在柱子上,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他挣扎着抬头,只见佛像腹部炸开一个大洞,铁蒺藜混着火药渣喷了一地,原本鼓胀的肚子瘪了下去,露出里面焦黑的火药袋。
“我的佛……我的火药……”钱宁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林三嫂从屋顶跃下,雁翎刀已出鞘。她踩着满地狼藉走到钱宁面前,刀尖抵在他咽喉:“钱宁,你勾结严党,藏火药欲屠城,该当何罪?”
钱宁咳出一口血,突然狂笑起来:“罪?哈哈哈!严阁老说得对,你们都是棋子!我钱宁为严家卖了二十年命,到头来还不是被你们这些泥腿子、锦衣卫的狗咬?哈哈哈!”
“严阁老?”林三嫂刀尖微微用力,“严嵩已赐鸩酒死了,严世蕃秋后问斩,你如今再说这话,是想给他陪葬吗?”
钱宁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林三嫂后背的莲花刺青,突然嘶吼:“你是白莲教的妖女!李婆婆没告诉你吗?‘弥勒降世’是天命,你们反抗严家,就是逆天而行!”
“李婆婆?”林三嫂冷笑道,“李婆婆早说了,神佛本无咎,人心自有秤!你用‘弥勒佛’装火药害人,才是逆天!”
话音未落,骆安带着锦衣卫缇骑冲入佛堂。为首的“影子”一脚踹翻试图偷袭钱宁的侍卫,对骆安禀报:“大人,前门、后门已控制,余党尽数拿下!”
骆安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只对林三嫂道:“林教主,人犯交给我,你去搜宅——严党余孽常藏密信、账册。”
林三嫂点头,带着阿翠走向内室。钱宁被两名锦衣卫架起,仍在不停咒骂:“你们等着!严阁老不会放过你们的!蒙古人马上就……”
“闭嘴!”骆安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流血,“押下去,明日午时凌迟!”
次日午时,涿州西市。
钱宁被绑在木架上,赤裸上身,胸前刻着“通敌叛国”四个大字。监刑官高喊:“钱宁勾结严党,藏火药欲屠城,按律凌迟!”
刽子手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起刀落,第一片肉割在钱宁的左脸颊。鲜血瞬间涌出,钱宁疼得浑身抽搐,却仍狂笑:“严阁老……会为我报仇的……”
“报仇?”骆安站在监刑台上,声音传遍全场,“严嵩已死,严世蕃将斩,你如今再说这话,是怕阎王殿里没人陪你吗?”
百姓的怒吼声如潮水般响起。有人扔烂菜叶,有人骂“严党走狗”,更有几个曾被钱宁迫害的老农,举着锄头喊:“还我儿子的命!”
林三嫂站在人群中,望着钱宁扭曲的脸。她想起檄文中的“佛火屠民”,想起王石头被烧死的模样,想起柳娘断臂的伤口。此刻,她终于明白:凌迟不仅是对钱宁的惩罚,更是对所有被严党迫害者的告慰。
“吃他的肉!”人群中突然有人喊。
这是明代凌迟的惯例——百姓可争食犯人血肉,以示对“乱臣贼子”的唾弃。很快,几个壮汉冲上前,用刀割下钱宁腿上的肉,蘸着盐面生吃。钱宁疼得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继续承受着凌迟的痛苦。
日落时分,钱宁终于咽气。他的尸体被挂在西市口示众,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傍晚,林三嫂带着阿翠回到钱宁私宅,搜查内室。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他们发现了满满一箱金银珠宝,还有一幅被红布包裹的画像。
阿翠揭开红布,两人同时愣住——画中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妪,怀抱婴儿,背景是莲花与祥云,右上角题着“无生老母”四个篆字。
“这是……”林三嫂指尖抚过画像边缘,触感细腻,绝非伪造,“‘无生老母’真迹!”
阿翠惊讶道:“三嫂,严党不是说‘无生老母’是假的吗?他们还篡改画像,加了‘弥勒降世’的字样!”
林三嫂将画像小心卷起,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李婆婆说得对,神佛本无咎,人心自有秤。严党篡改神像,是为了骗百姓替他们卖命;这幅真迹,才是白莲教‘护民’的本心。”
三日后,涿州白莲堂。
林三嫂将“无生老母”画像悬挂在大堂中央,画像前摆着新鲜的莲花。她提笔在画像旁的匾额上写下八个大字:
“神佛本无咎,人心自有秤。”
堂下,王石头的儿子捧着一碗清水,轻轻洒在画像前;柳娘用左手抚摸着画像中的婴儿,泪流满面;张真人与刘老栓并肩而立,望着画像中的老妪,仿佛看到了李婆婆的微笑。
窗外,夕阳将莲花刺青的影子投在画像上,与“无生老母”的慈颜重叠。林三嫂知道,严党虽除,白莲教的使命尚未完成——但此刻,她终于可以告慰那些逝去的灵魂:
神佛从未抛弃百姓,真正的天平,永远握在人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