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心中暗叹。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净土——衣食无忧,有同道相伴,又有如此清幽环境,谁还愿意回到尘世纷争中去?
放眼望去,不少人正在空地上练功,也有几个练得满身大汗的汉子,干脆甩了上衣,只穿条短裤跳进湖里扑腾嬉闹。
“何翔栋现在在这儿吗?”
李慕迅速收敛心神。
他不是来赏景的,此行只为解决旧账而来。
“他在最大的那间竹屋院子里,跟我来。”
原来,距离目标已近在咫尺。
李慕立即调动丹田真气,运至四肢百骸,并顺势抽出玄龙剑。
真气灌入剑身的刹那,一声清越剑鸣骤然划破长空。
……
原本宁静祥和的氛围,被这突兀锐利的声响猛然撕裂。
众人顿时警觉,有人从湖水中翻身爬上岸,循声张望。
看清是姚瞎子后,不少人笑着招呼:“姚当家,您回来了?”
性子热情些的,已经转身往里跑,显然是去通报家主了。
可当他们注意到姚瞎子身旁还站着个陌生青年时,喧闹声戛然而止。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李慕身上,满是戒备与审视。
李慕神色沉静,毫无解释之意,只是挺身而立,气势凛然。
姚瞎子脸上一阵发烫,既感尴尬又有些无奈——众人如此热情相迎,偏偏身边这位却像根刺,格格不入。
终于有个胆大的凑上前,压低声音问:“你没经家主允许,就把外人带进来,这合适吗?”
“咳……这事嘛……”
姚瞎子刚想开口,忽然一道身影自紫竹院方向疾驰而来。
来人正是何家家主——何尘。
他身形魁梧,即便静静站着,也自带一股慑人威压。
“姚四海,任务完成了?”
何尘一到场,目光直接锁定姚瞎子,仿佛根本没看见旁边的李慕。
姚瞎子眼角微动,瞥了眼李慕,欲言又止。
直到这一刻,何尘才缓缓将视线移了过来。
“你是谁?”
在他看来,此人多半是姚瞎子带来的手下,只是从未见过罢了。
毕竟,能深入何家核心区域的外人,屈指可数。
更何况,以他的实力,也不惧怕任何潜在威胁。
李慕轻咳一声,目光投向姚瞎子。
姚瞎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见状,李慕索性自己开口:“我叫李慕。”
何尘眉头一皱,低声重复了一遍名字。
突然,脸色剧变,眼神陡然凌厉,怒喝而出:“就是你,废了我儿子何翔栋的腿?”
李慕紧抿双唇,重重地点了下头。
何尘怒极,拔剑出鞘,杀意腾腾直逼而来。
姚瞎子急忙横身挡在中间,双臂张开:“主子,请听我一言!”
“哼!”何尘冷哼,“有话快说,这种人你也敢放进门?”
何尘怒火中烧,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从炉膛里喷出的火星,灼人肺腑。
“这……这……何大哥,您先别急,这事真不是我故意……”
姚瞎子吓得腿都软了,裤裆几乎湿透,哪里还能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李慕轻笑一声,语气平静:“他怕是说不出口,我替他说吧。”
“说。”
何尘目光如刀,转向李慕。
“姚瞎子不是带人进城,想找叶家和丽家的麻烦吗?呵,之前你儿子也对我动过手,这件事,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可惜啊,你手下这群人,骨头太软。
要不是他把我带到这儿见你,他这条命——不,他和他那帮兄弟的命,早就断在半道上了。”
李慕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听得人脊背发凉。
“哼,你以为你是谁?在这儿大放厥词,小心哪天被人按进湖底,只能浮上来看月亮……”
何尘冷笑着,手中长剑紧握,指节泛白。
“何大哥,这事真……”
姚瞎子想插话,却被一声怒喝生生掐断。
“闭嘴!你还有脸开口?滚到一边去!”
何尘气得浑身颤抖,怒视着姚瞎子,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
“几十个化境后期的高手,全被你一个人制服?吹牛也得有个边儿!”
他根本不信李慕的话,就连姚瞎子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性子,他也清楚得很——怎会轻易低头?
“信不信由你,”李慕淡然道,“不如我们试一试?”
他知道,光靠嘴说没用,唯有让他亲眼所见,才可能心服。
“那就尝尝我的剑!”
不等话音落地,何尘已纵身而起,剑锋直取李慕眉心。
李慕轻轻摇头。
“雕虫技耳,看好了。”
只见他体内真气一荡,头顶骤然浮现一道碧绿光环。
那柄凌厉长剑,堪堪逼近至离他额头两寸之处,无论何尘如何催力,竟再难推进分毫。
僵持片刻,哐当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何尘双臂颤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姚瞎子惊叫出声:“何大哥!你怎么了?”
……
良久,何尘才勉强站稳身形。
他原本以为,李慕不过是运气好,侥幸伤了自己儿子;至于擒下姚瞎子,多半也是对方贪生怕死、束手就擒。
可眼下这一幕,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现在,信了吗?我说的,可有一句虚言?”
李慕收起真气,嘴角微扬,神色从容。
“你……到底是谁?”
何尘声音仍硬,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惊悸。
“刚才已说过,我叫李慕。”
李慕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随即侧头看向姚瞎子,语气淡淡:“他呢?叫什么?”
“何尘。”
“大哥,别冲动,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姚瞎子生怕两人再动手,连忙挡在中间打圆场。
“他……真有这么厉害?”
姚瞎子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眼神黯淡,昔日的嚣张早已荡然无存。
四周围观的人群也炸开了锅,低声议论不断。
“姚瞎子这是被人下了咒吧?刚才还喊打喊杀的,怎么转眼就跟条狗似的?”
“这年轻人来者不善,要不要咱们一起上?”
“看他也就那一招,再来一次,家主未必赢不了!”
李慕听着这些窃语,脸上笑意未减。
这些人竟当面直呼“姚瞎子”,倒是毫不避讳。
他扫了一眼人群,心中了然: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喽啰罢了,与姚瞎子,原是同一路货色。
狐假虎威!
李慕心头冷笑一声。
相比从前,他如今的火气确实收敛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面对眼下这局面,仍不免心生讥讽。
想到古武门众人处境尴尬,他在与何尘打交道时,也刻意压低了姿态,语气平和了些许。
“你儿子何翔栋的伤,现在怎样了?”
说话间,他人已穿过外院,朝那片由紫竹围成的小院落走去。
何尘一见情况不对,急忙一个箭步抢上前,张开双臂拦在路中央,声音发紧:“你给我停下!不然……”
后面的威胁终究没能出口。
他自己都清楚,这种话落在李慕耳中,不过是个笑话。
对方会买账才怪。
李慕脚步未停,径直往前走,步伐沉稳有力。
何尘和姚瞎子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走了没多久,姚瞎子便主动停下,留在原地。
四周早有熟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探消息。
“老姚,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真闹出人命了?”
“听说有人被打断了腿?”
姚瞎子这次难得聪明,只淡淡回了几句:“别急,过个一两天,自然就清楚了。”
众人得不到实情,悻悻散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姚瞎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虽非他一手造成,但发展到这般田地,他确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人生在世,总有诸多身不由己。
当年为求进入古武门,不惜以一只眼睛为代价,落得今日这般模样,又何尝不是无奈?
别人背后叫他“姚瞎子”,他并非不知,只是装聋作哑罢了。
正想着,那边李慕已轻巧翻过竹篱,踏入庭院。
院中有个扎着小揪揪的孩子正在练拳,见有人进来,歪头打量:“叔叔,你是来找谁的?”
话音未落,何尘已追至身后。
“小崽子,一边待着去!”他低声呵斥。
李慕却笑了,蹲下身子,温和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是何堂吧?翔栋的弟弟?”
“对呀!”孩子咧嘴一笑,“我叫何堂!你认识我哥?你叫啥名字?”
旁边的何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当着自己亲儿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牙任由李慕胡说八道。
“你哥在哪屋躺着?带我去瞧瞧,听说他脚伤得不轻。”
说着,李慕已牵起何堂的手,往内屋走去。
何尘终于忍无可忍:“李慕!你站住!”
可他哪里追得上?
刚踏进门槛,只听“砰”的一声,门板重重合上,将他死死挡在外面。
奇怪的是,那孩子竟毫不慌张,反而隔着门喊:“爸,没事的,我不怕!”
何尘站在门外,来回踱步,满脸焦灼,却又束手无策。
他知道,就算李慕真要对儿子动手,他也拦不住。
连姚瞎子都说了,那天那么多武者都被他一人逼退,若真起了杀心,自己父子俩恐怕早已横尸当场。
门关上的刹那,屋内传来一声粗暴的怒吼:“小兔崽子!再敢吵吵,老子废了你!”
李慕不理,径直走到屏风前,坐在一张竹椅上。
这何尘还真是古怪——外面用竹子搭也就罢了,连屋里摆设也全是竹制:竹屏、竹几、竹床,甚至连茶杯都是剖竹而成。
空气中弥漫着清幽的竹香,混着茶味,沁人心脾。
整间屋子灵气充盈,仿佛置身山林深处。
尤其惹眼的是那些竹雕作品——竹根雕的蟾蜍,竹节刻的走兽,竹叶编的花鸟……件件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李慕看得入神,几乎动了顺手牵羊的念头。
床上的何翔栋听见倒水声,却不见人应答,顿时火冒三丈:“喂!聋了是不是?叫你还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