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庭院铺满金黄梧桐叶,妮妮穿着杏黄衫子蹲在石桌前,指尖轻拨新采的桂花。她将花瓣分层铺在米酒坛中,每层撒少许冰糖,再用竹帘压实——这是祖母教的酿酒古法,说这样酿出的酒才会清甜不涩。阳光筛过枝叶,在她发间洒下碎金般的光斑,鼻尖沾着的桂花像颗小巧的黄宝石。
“小心别洒了。”长孙延提着食盒站在廊下,青灰锦袍衬得身姿挺拔。他刚从御膳房取来点心,食盒里还冒着热气。
“延哥哥来得正好!”妮妮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掀开坛盖。桂花甜香混着米酒醇厚气息扑面而来,她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尝尝?比去年的更好喝。”
长孙延低头饮下,温热酒液滑入喉咙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指腹。两人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脸颊同时泛起红晕——秋风卷起地上落叶,在他们脚边打着旋,宛如此刻荡漾的心事。
思绪飘回七年前的春日。长孙延刚搬入长孙府,在花园迷路误闯邻家玉兰林。树上突然落下阵花瓣雨,一个穿鹅黄襦裙的小女孩坐在枝头,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在一边,正咯咯笑着往下扔花瓣。
“你是谁?”女孩歪头问。
“我是长孙延。”他紧张得书卷掉在地上。
“我叫秋茗!”话音未落,她突然从树上跳下,正好撞进他怀里。长孙延本能抱住她,自己却被冲击力撞倒,手肘磕在青石上渗出血来。
“对不起!”秋茗慌忙撕下裙摆布条替他包扎,动作笨拙却认真。阳光透过玉兰花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笑容比春日还要明媚。他望着她沾着花瓣的发梢,突然忘记了疼痛。
“在想什么?”妮妮的声音拉回现实。长孙延望着她沾着桂花的鼻尖,忍不住笑道:“在想你把我撞出血的事。”
“都说了叫我秋茗!”妮妮跺脚撒娇,辫梢扫过他手背,“再叫妮妮,我就不把桂花酒给你喝了!”
“妮妮多好听。”长孙延故意逗她,从食盒取出桂花糕递到她嘴边,“御膳房新做的,不吃我可全吃了。”妮妮赌气别过头,却在他作势要收回时猛地张口——两人手指再次相触,这次谁也没有躲闪。
“下个月及笄后...”妮妮突然轻声说,声音细若蚊蚋,“就要改口叫你‘夫君’了。”她低头玩弄衣角,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长孙延心中一荡,从怀中取出个小巧银锁,指腹摩挲着“长命百岁”刻字:“这是我第一个月俸禄买的,本想及笄时送你。”银锁链细如发丝,在夕阳下闪着温柔的光。
妮妮接过银锁的瞬间,突然踮脚吻上他脸颊,像啄米的小鸟般迅速缩回:“谢谢延哥哥!”杏黄衫子像受惊的蝴蝶,眨眼消失在回廊尽头。
长孙延愣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温度。他抬手抚摸被吻过的地方,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心动的感觉,比桂花酒还要醉人。
廊柱后,妮妮探出半张脸偷看,见他还在傻笑,忍不住捂住嘴偷笑。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银锁,突然觉得“妮妮”这个名字也没那么难听——只要是他叫的,什么都好。
石桌上的桂花酒仍在发酵,坛口氤氲着甜香。长孙延拾起妮妮遗落的木勺,上面还沾着三粒金黄的桂花。他小心收好木勺,仿佛收藏了整个秋天的甜蜜。
明年此时,庭院里该有个穿嫁衣的新娘了吧?或许还会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喊“爹爹”。想到这里,长孙延望向妮妮消失的方向,笑容比秋日阳光还要温柔。
没有权谋争斗,没有江湖恩怨,只有两个小儿女间最简单的情意。这或许就是对“长安”这个充满血与火的世界,最温柔的救赎。妮妮将桂花在竹筛中反复淘洗,去除细小杂质。“要选完全开放的金桂,”祖母的话犹在耳畔,“半开的香气不足,全开的又易掉瓣。”她将筛选好的桂花铺在白纸上晾干,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珍宝。坛底铺着去年的陈酒做引,中间夹着今年新酿的米酒,最上层撒满新鲜桂花——这三层结构是酿出好酒的关键。
长孙延的伤口发炎红肿,秋茗每天偷偷从家里偷来金疮药给他换药。”娘亲说这个最管用。”她认真地替他包扎,小脸上满是担忧。有一次被她父亲发现,提着棍子追了半个街区,长孙延拉着她躲进柴房,两人挤在狭小空间里,听着外面的叫骂声,却忍不住相视而笑。“以后我保护你。”长孙延握紧小拳头,这是他对她的第一个承诺。
“这银锁是在西市老银匠铺打的,”长孙延轻声解释,“我画了三个月图纸,师傅改了七次才做成。”锁身上除了“长命百岁”,内侧还刻着极小的“延&茗”。妮妮抚摸着隐秘的刻字,突然扑进他怀里:“延哥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杏黄衫子的衣角扫过他的手背,留下桂花的清香。
长孙延僵硬地抬手回抱,心中默念:“及笄那天,一定要给她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庭院角落的菊花开得正盛,黄的像金,白的似雪。妮妮摘下一朵白色菊花插在发间,对着铜盆里的倒影傻笑。她想起祖母说的,桂花酒要在霜降那天开封才最香醇,算算日子还有一个月。到时候正好及笄,她要穿着新做的嫁衣,和延哥哥一起喝交杯酒——想到这里,脸颊比头上的红菊还要艳。
长孙延回到府中,立刻召来管家:“及笄礼的聘礼都备好了吗?”清单上列着: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玉器二十件,还有从江南运来的上等茶叶和丝绸。“一定要比公主的及笄礼还要风光。”他叮嘱道,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夜里,他在灯下练习书法,要亲手写“亲迎”帖——这是他对她的第二个承诺,比银锁上的刻字更重。妮妮将银锁贴身藏好,触感冰凉却让人心安。她开始绣制嫁衣的荷包,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这是她偷偷跟绣娘学了半年的手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亮她专注的侧脸,银针在指间飞舞,每一针都藏着对未来的期盼。而长孙延正在书房练习“永结同心”的书法,案上散落着数十张写废的纸——他要在及笄礼上亲手将这四个字送给她,作为第三个承诺。妮妮突然想起及笄礼上要行“醮酒礼”,到时候要用她亲手酿的桂花酒。她偷偷藏了一小坛最香醇的,准备在那天给延哥哥一个惊喜——这是属于她的小秘密,比银锁上的刻字还要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