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战“示弱麻痹”的策略,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悄然松了半圈,小院内的生活,骤然陷入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死寂的平静。送来的伤药,厉战果真只略沾唇舌便倒掉大半;苏晚栀也依言不再制作任何带有空间优化的点心,甚至连那方小药圃也疏于打理,任由几株赤芍蔫头耷脑。她整日待在屋内,或是临窗发呆,或是做些简单的缝补,眉宇间带着刻意流露的愁苦和不安,仿佛真被这囚禁生涯消磨了心气。
厉战则大部分时间卧于榻上,或是靠坐调息,脸色刻意保持着几分苍白,偶有白狼属下“路过”探望,他便适时地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是因“牵动伤处”而微微蹙眉。唯有在深夜无人时,苏晚栀才能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他于榻上无声演练那套导引术时,周身肌肉流畅的线条和眼底一闪而逝的锐利精光。他像一头蛰伏的猎豹,在黑暗中悄然积蓄着力量,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这种外松内紧的日子,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苏晚栀的心始终悬着,对白狼下一步的试探充满恐惧,却又不得不配合厉战,将这出戏演下去。她与厉战之间的“夫妻”身份,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竟也渐渐磨合出一种诡异的默契。她为他换药时,动作愈发自然;他偶尔需要起身,她会下意识地上前搀扶;夜间寒冷,她会默默将厚些的被子推向他那边。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交汇间心照不宣的凝重和一丝在绝境中滋生出的、微弱却坚韧的依赖。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这夜,月黑风高,乌云遮住了星子,山谷中伸手不见五指,连虫鸣都仿佛被这沉重的黑暗吞噬了。苏晚栀心中莫名地一阵心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厉战和衣卧在外间榻上,呼吸平稳绵长,似乎已然熟睡,但苏晚栀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加内敛和警惕。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突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猛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声音来自……院墙之外!
几乎是同时,外间榻上的厉战骤然睁眼!那双眸子在黑暗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不见丝毫睡意!他身形未动,耳朵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苏晚栀吓得心脏骤停,猛地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惊恐地望向窗口,只见一道漆黑如墨、细若牛毛的寒芒,竟穿透了厚厚的窗纸,悄无声息地钉入了内室地面的青砖上!入石三分,尾端犹自微微颤动着!
是一支淬毒的吹箭!
有人夜袭!目标……直指内室!是冲着她来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栀!她浑身冰冷,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外间,厉战动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甚至没有借助木杖!他单足点地,身形一矮,已如狸猫般贴地窜至窗边,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只有那支毒箭颤动的微响,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他侧身隐藏在窗边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透过窗纸的破洞,锐利地扫向院外沉沉的黑暗。周身那股压抑已久的冰冷煞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将整个小屋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苏晚栀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她蜷缩在床角,惊恐地望着厉战那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般的背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院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支毒箭只是幻觉。但空气中弥漫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腥甜的杀意,却清晰地告诉苏晚栀,危险近在咫尺!袭击者就在外面!他在等待,等待他们因惊慌而暴露破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苏晚栀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和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
厉战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寒光的眸子,显示着他正处在极度的警戒之中。他在用他野兽般的本能,感知着黑暗中的敌人。
忽然,厉战的耳朵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目光骤然锁定小院东南角的墙头阴影处!几乎在同一时间——
“嗤!”
又一声轻微的机械响动!第二支乌黑的吹箭,如同毒蛇出洞,从那个角度激射而入!这一次,目标赫然是……外见厉战方才所在的床榻位置!
对方的目标不止一个!誓要将他们一并铲除!
就在吹箭射入的刹那!厉战动了!他并没有躲闪,而是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木桌!木桌翻滚着砸向窗口,发出一声巨响!同时,他手腕一翻,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柄北狄弯刀化作一道冰冷的闪电,脱手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向东南角墙头!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呃啊——!”
墙头阴影处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得手了!
但厉战并未有丝毫松懈!他几乎在掷出弯刀的同时,身体已如同猎豹般扑向苏晚栀所在的内室!因为第三道更加凌厉的破空声,已从正门方向呼啸而至!这一次,不再是吹箭,而是一支力道惊人的弩箭!目标直指内室!
“小心!”厉战低吼一声,身形在空中强行扭转,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挡在了苏晚栀与房门之间!
“噗——!”
弩箭狠狠钉入了厉战……左肩胛骨下方!正是他旧伤附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却硬是咬牙站稳,将苏晚栀牢牢护在身后!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玄色的衣衫!
“厉战!”苏晚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眼睁睁看着那支弩箭没入他的身体,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厉战猛地回头,染血的面容在黑暗中狰狞如修罗,那双眸子赤红一片,充斥着滔天的杀意和暴戾!他死死盯住房门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刺骨的字:“找死!”
话音未落,小院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显然是厉战掷出弯刀击杀一人引发的动静,惊动了谷中巡逻的守卫!
“有刺客!”
“保护厉先生和苏姑娘!”
混乱的呼喊声和打斗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门外的弩箭袭击者也显然没料到会这么快暴露,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只留下一道迅速消失的破空声。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厉战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额角沁出大颗的冷汗,左肩处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但他依旧强撑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确认再无异动,才缓缓放松下来。他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厉战!你的伤!”苏晚栀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看着那支深深嵌入他肩胛的弩箭和不断涌出的鲜血,泪水汹涌而出,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伤口,却不知从何下手。
“无妨……皮外伤……”厉战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握住了苏晚栀不断颤抖的、冰凉的小手。
他的掌心,沾满了温热的、粘稠的鲜血,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滚烫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别怕……结束了……”他低声道,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院外的打斗声很快平息,脚步声朝着小院汇聚而来。是老族长和巴特尔带着人赶到了。
厉战松开苏晚栀的手,对她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镇定。
苏晚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戏,还要演下去!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却将“受惊过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族长和巴特尔冲进屋内,看到肩插弩箭、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厉战,以及他身后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的苏晚栀,都是脸色大变。
“厉先生!您没事吧?!”老族长又惊又怒,“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谷中行刺!”
厉战靠在墙上,气息微弱,声音冰冷:“不知……夜色太黑……未能看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支毒箭和窗外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后怕”:“若非……若非厉某警醒,怕是……已遭毒手……咳咳……”他适时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老族长和巴特尔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丝对白狼掌控力不足的惊疑。谷中守卫森严,竟让刺客潜入到核心区域行刺贵客,这本身就是对白狼权威的挑衅!而且,刺客手段狠辣,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快!快请巫医!”老族长连忙吩咐,又对厉战拱手,“厉先生放心!此事白狼大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一个交代!”
厉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闭目调息,仿佛已虚弱不堪。
苏晚栀在一旁,看着厉战那以假乱真的表演,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酸楚。他是在将计就计!利用这次刺杀,反过来向白狼施压,试探他的反应,甚至……挑起灰鹰部对白狼的不满!
很快,巫医和几名白狼的亲信也赶到了小院。看到厉战的伤势和现场的狼藉,那些亲信的脸色都十分凝重。巫医为厉战处理伤口,拔出弩箭时,厉战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哼,但那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额角暴起的青筋,却让苏晚栀的心揪成了一团。
整个过程,白狼始终没有现身。
直到天色微明,小院才重新恢复平静。厉战因“失血过多”而“昏睡”过去。苏晚栀守在一旁,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肩头厚厚的绷带,泪水无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演戏。她是真的怕,真的心疼。
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打破了白狼谷虚假的平静。杀机已现,阴谋浮出水面。而厉战,则以自身为饵,硬生生从这必杀之局中,撕开了一道血口!
月隐星沉,黎明将至。
染血的小院,危机暂解。
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他以身为盾,为她挡下的那一箭,
也如同烧红的烙铁,
深深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