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县誓师之后,刘封不敢有片刻延误,翌日黎明,便率领着那支由三千骑兵,踏上了西援陇西的征途。这三千“良家子骑兵”。他们并非出自某个固定的军营,而是来自陇右各郡——天水、南安、广魏,乃至更远的地方。他们是听闻汉中王父子高举义旗、誓师抗胡后,自发携带鞍马弓刀前来投军的良家子弟、地方豪强的部曲、乃至慕名而来的游侠剑客。这是一支为保卫家园、复仇雪耻而临时汇聚起来的义师!
这支军队虽非完全制式,但装备之精良,却远超寻常郡兵。陇右地接羌胡,民风彪悍,豪强之家多蓄私兵以自保,加之此地本是丝路要冲,商贸往来频繁,获取优质军资并非难事。只见骑士们大多身着皮质或铁片札甲,虽制式不一,却保养得宜,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们手持的环首刀寒光凛冽,马鞍旁悬挂的角弓弓臂饱满,箭壶中雕翎箭簇锋利。战马更是膘肥体壮,显然都是精心挑选的河曲良驹。整个队伍虽队列不如久经操演的正规军那般刻板划一,却自有一股剽悍锐利之气,仿佛一柄虽未完全开刃,却已显露出森然寒光的百炼战刀。
刘封一马当先,身披亮银铠,外罩素白战袍,坐下赤龙驹嘶鸣激昂,掌中青龙啸月戟映日生辉。大将黄叙勒马阵前,其人身形魁伟,颇有父风,虽值壮年,却已透出昔日老将黄忠般的雄浑气魄;他手中一柄金背砍山刀沉雄古朴,目光开阖间凛然生威,恰似一道不可逾越的关隘。新投的姜维作为门下督随侍在侧,少年英姿已见峥嵘,银枪白马之上背脊挺直,双眸清亮如电,沉静中隐现韬略。
队伍沿渭水河谷向西奔涌,蹄声雷动,尘沙如龙。刘封回望这支建制混杂却斗志灼灼的大军,心头波澜涌动——他们虽缺统一的号令与严整的阵型,但每一张面孔上都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家园山河之念,是浸入骨髓的胡虏之仇。
刘封的旗帜所向,仿佛具有一种无形的号召力,“汉中王世子亲率精骑援救陇西、抗击鲜卑”的消息早已随着驿马和商队传遍陇右,那些尚在观望、或苦于胡骑威胁的郡县豪强,闻风而动。
每当队伍经过城邑、乡亭,往往便有当地官吏、乡绅耆老携酒肉前来犒军,更常有早已等候多时的豪杰之士,率领着数量不等的骑兵,加入行军序列。
有时,是某个塬堡的堡主,带着数十名族中子弟和佃客,牵着满载干粮的驮马,拦住去路,抱拳高呼:“某乃……,闻世子率义师西征,特率族中儿郎前来投效,愿为前驱,共击胡虏!”
有时,是几名相识的游侠,呼啸而至,马上挂着血淋淋的胡人首级,那是他们路上顺手剿灭的小股鲜卑斥候。“世子!前方……处有胡狗探马,已被我等料理!愿随世子杀敌!”
更有那听闻消息,从数十里外连夜赶来的独行剑客,风尘仆仆,只为一腔热血,投身这抗胡大业。
对于这些前来投效的义士,刘封皆以礼相待,命随军书记官一一登记造册,将其编入行军队列。他深知,这些本地豪杰熟悉地理民情,个人武勇出众,正是对抗来去如风的鲜卑骑兵的重要力量。
大军行至南安郡地界,一支约三四百人的骑兵队伍早已在道旁等候。为首一人,年约三旬,面容刚毅,身着精良的鱼鳞铁甲,背负一把犀角强弓,见到刘封王旗,立刻率众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良好的训练。他抱拳高声道:“南安樊陵,闻世子殿下抗胡义举,特率族中子弟部曲四百骑,愿附骥尾,共驱胡虏,保境安民!”
刘封勒住战马,见其人马雄壮,装备齐整,心中欢喜,在马上还礼:“樊义士深明大义,封感激不尽!且随我军同行,共立勋业!”
樊陵慨然应诺,率部融入大军行列,其部众迅速调整位置,与刘封本部默契地形成了侧翼掩护。
继续西行,将至广魏郡与陇西郡交界处,又见一支骑兵赶来。这支人马约三百余骑,装备更为统一精良,骑士皆着统一的暗红色战袄,外罩皮质镶铁护甲,鞍鞯鲜明,甚至有不少战马也披着简易的护额。领头一位青年,英气勃勃,朗声道:“广魏王延,一介布衣,然亦知华夷之辨,胡骑暴行,天人共愤!今闻世子提义兵西征,解陇西之困,延虽不才,愿率家中部曲及友朋子弟三百骑,以供驱策,略尽绵力!”
刘封见这王延气度不凡,部伍严整,知其家世显赫且治军有方,亦是好言抚慰,收于麾下。姜维在一旁默默观察,将樊陵、王延及其部众特点、装备、战力一一记下,以备咨询。
如此一来,刘封麾下的骑兵,如同滚雪球般不断壮大。沿途零星的豪强、地方精锐闻讯来投,皆被妥善安置。待大军正式进入烽烟隐隐的陇西郡境内时,已然突破了四千之众!队伍蜿蜒如长龙,旌旗虽不统一,但那冲天的士气与同仇敌忾的意志,却凝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
勒马立于一处高坡,回望身后这支浩浩荡荡、仍在不断吸纳四方豪杰的义师,刘封胸中豪情激荡,亦有无尽感慨。他想起了离开冀县时,父亲刘备那殷切而隐含担忧的目光,想起了那些尚未归附却已惨遭兵燹的陇西百姓。
他转向身旁的黄叙、姜维,语气深沉,却又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明悟:“延烈、伯约,你看这沿途景从之士。《孟子》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今日观之,信然!”
他目光扫过蜿蜒而雄壮的队伍,继续说道:“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势大一时,然其行不义,竟私通塞外胡虏,戕害我汉家百姓!此乃自绝于华夏,自弃于民心!故而陇右豪杰志士,皆背曹而向我父王!”
他又望向西方陇西郡的方向,那里正遭受秃发鲜卑的蹂躏:“今秃发胡骑寇掠陇西,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行暴虐无道,故而我军西来,陇西义民必翘首以盼,四方义士来援!我等乃吊民伐罪之师,所持者,非仅刀兵之利,更是天道人心!”
姜维静立军前,聆听着世子刘封的演说。眼前这支为“义”而聚的大军甲胄鲜明,旌旗猎猎,每一位将士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他曾在曹魏为官数载,见惯了朝堂倾轧与边境烽烟,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一种源自大义与民心的磅礴力量深深震撼。那不是强权压境的气势,而是一种得道多助、万众归心的昂扬气象。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声音沉肃而坚定:“世子明鉴。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所顺,攻彼之所叛,君子有不战,战则必胜。今我军持大义、应天道、顺民心,此战——必胜无疑!”
刘封看向姜维的目光中尽是赞许。不亏是姜维,不仅精熟军务,更能迅速把握他言语中的精神内核,情绪给得足,果然是难得之才。
他不再多言,猛地举戟向西——戟尖所指,正是陇西郡的方向,也是秃发鲜卑铁蹄践踏之地,扬声道:“我四千义骑,今日便以堂堂正正之师,西向讨贼!必摧破胡虏,解陇西之困,复我大汉雄威!”
“愿随世子破敌!”黄叙、姜维及周遭将士无不心潮澎湃,齐声高吼。怒吼声如雷震四野,惊起远天飞鸦,一股肃杀而坚定的气势,随着大风直卷西方。
刘封不再多言,拔转马头,扬鞭喝道:“全军加速,兵发陇西!”
四千铁骑闻令而动,如决堤的洪流,挟着凛然正气与复仇之火,向西奔涌。那震天动地的蹄声,将“得道多助”四字,化作了这片大地上最铿锵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