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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柳存义压抑不住的、带着哽咽的喘息声,和额头偶尔触地的闷响。

苏婉娘没有再斥责,也没有喊人。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烛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审慎的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的呵斥更让柳存义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这位小姐接下来会如何发落自己,这种未知的等待,无异于一种酷刑。他磕头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只是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终于,苏婉娘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但那股逼人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些许。

“你,抬起头来。”

柳存义浑身一颤,迟疑着,最终还是哆哆嗦嗦地,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混杂着灰尘、泪痕和额角渗出的血丝,看起来狼狈不堪,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苏婉娘对视。

苏婉娘看清了他的脸,确实如她所料,年纪很轻,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但底子并不惹人厌憎。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虽然充满了惊恐,却清澈见底,像受惊的小鹿,与她想象中淫邪猥琐的贼人相去甚远。

“你是隔壁当铺的学徒?”苏婉娘问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是……小的叫柳存义。”柳存义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柳存义……”苏婉娘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确认了仆役们偶尔的闲谈。“你为何要偷我的衣物?”她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要听实话。”

柳存义被她的目光逼视,无处可逃,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羞愧万分地、断断续续地坦白:“我……我……小的……每晚都能听到姑娘弹琴……偶尔……偶尔也能看到姑娘在院里……姑娘……姑娘长得像仙女一样……小的……小的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姑娘……连……连远远看着都觉得是亵渎……可是……可是就是忍不住想……鬼迷了心窍……就想……就想拿一件姑娘的贴身之物……藏在身边……就像……就像……” 他涨红了脸,后面的话实在羞于启齿,再次重重磕下头去,“小的罪该万死!污了姑娘清听!小的不是人!”

这番笨拙、结巴却异常真挚的坦白,像一块巨石,投入了苏婉娘看似平静的心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原来……他真的……是因为爱慕自己。

而且,是一种如此卑微、如此绝望、甚至有些变态的爱慕。

苏婉娘常年身处深闺,所见男子,无不是衣冠楚楚,言必称礼义廉耻,求亲时也将家世、才学、前程摆在明面。他们的爱慕,总是带着各种附加的条件和算计,从未有人像柳存义这样,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也最不容于礼法的欲望和情感。

这种直接、甚至有些不堪的表白,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赤裸裸的卑微与狂热,反而让苏婉娘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一种异样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刺激感,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她看着眼前这个伏在地上,因为恐惧和羞愧而瑟瑟发抖的青年,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他就像一只误入华堂的流浪狗,惊慌失措,卑微到了泥土里。而自己,就是那华堂的主人,掌握着对他生杀予夺的大权。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优越感、怜悯心,以及一丝被如此炽热(尽管方式不堪)地爱慕着所带来的隐秘满足感,笼罩了她。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深闺寂寞。虽然衣食无忧,父母疼爱,但每日里除了琴棋书画,便是无尽的空虚。那些上门求亲的人,无一能真正触动她的心弦。她渴望的,或许正是一种脱离常规的、激烈的情感体验?

而这个夜晚,这个突然闯入的、卑微又大胆的学徒,不正是一种打破她死水般生活的契机吗?

一个更大胆、更离经叛道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她没有喊人。没有继续斥责。反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听在柳存义耳中,如同仙乐,又如同魔咒。他愕然地再次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苏婉娘。

只见苏婉娘脸上的寒霜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他看不懂的神情。她走上前一步,距离他更近了些。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更加清晰地传来,让柳存义一阵头晕目眩。

“起来吧。”苏婉娘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我不喊人。”

柳存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苏婉娘,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苏婉娘见他这副傻样,竟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嘴角,但随即又绷住了脸,伸出手虚扶了一下:“让你起来,听见没有?地上凉。”

柳存义这才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发麻,差点又摔倒在地,模样十分滑稽。

苏婉娘转过身,走到桌边,背对着他,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也似乎是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她的侧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美,颈项修长,腰肢纤细。

柳存义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怀里还紧紧攥着那件烫手的亵衣,留也不是,还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苏婉娘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红晕,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存义,忽然问道:“你……你把我的衣物还给我。”

“啊?哦!是是是!”柳存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如同捧着烫手山芋般,将那块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粉色丝绸,双手颤抖着递了过去。

苏婉娘接过亵衣,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柳存义的手,两人都像是被电击般,迅速缩回。苏婉娘的脸更红了,她将亵衣随手放在床榻边,却没有立刻让柳存义离开。

她走到椅子旁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柳存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你……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柳存义的脸瞬间爆红,比刚才磕头时还要红得多。他支支吾吾,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膛里,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苏婉娘见他这般窘迫模样,心中那点羞怯反而被一种大胆所取代,她轻声道:“你倒是老实。偷东西时胆子那么大,现在问你话,反倒不敢说了?”

柳存义被她一激,鼓起残存的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姑娘……姑娘天仙一般的人……我……我这样卑贱的人……怎配……怎配说喜欢……只是……只是控制不住心思……玷污了姑娘……我……我罪该万死……” 话语虽依旧自卑,但那份倾慕之心,却表露无遗。

苏婉娘看着他真诚而惶恐的眼神,听着他笨拙却炽热的言语,心中那根名为“礼教”的弦,彻底崩断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挣脱束缚、体验那禁忌情感的冲动,主宰了她。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柳存义身边。这一次,距离更近,近到柳存义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的清香,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苏婉娘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青年,他虽然懦弱,虽然卑微,但此刻在她眼中,却有一种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所没有的真实。

她轻启朱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吐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只是一时糊涂。今日之事,我不怪你,也不会告诉别人。只是……”她顿了顿,脸颊绯红,眼波流转,竟带上了一丝媚意,“只是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敢……可敢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在柳存义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婉娘,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极度恐惧而产生了幻听。留下来?陪她一会儿?在这深更半夜,在她的闺房里?

他看到苏婉娘眼中虽有羞涩,却并无戏谑,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认真和期待。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狂喜夹杂着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这是梦吗?如果是梦,他宁愿永不醒来!

“我……我……”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傻傻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姑娘……我……”

苏婉娘见他这般模样,嫣然一笑,那一笑,如同冰雪消融,春花绽放,美得令人窒息。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拉住了柳存义那因为紧张而攥成拳头、沾满灰尘的手。

指尖传来的柔软滑腻触感,让柳存义浑身一颤,如同触电。

苏婉娘拉着他,走到床边,并肩坐下。床榻柔软,散发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幽香。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彼此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和烛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柳存义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手心里全是冷汗。苏婉娘也是心如撞鹿,她虽大胆邀约,但事到临头,少女的矜持与羞怯依旧占据了上风,她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衣带。

沉默在暧昧的空气里发酵。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娘才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我平日里在家,除了弹琴画画,也没什么趣事。爹娘总催我嫁人,可我见过的那些男子,要么迂腐可笑,要么俗不可耐,我……一个都看不上。” 她顿了顿,侧过脸,看着柳存义,“今日见了你,虽然你……你行事荒唐,身份也……可不知为何,我觉得你是个老实人,你的眼神……很真。”

柳存义受宠若惊,连忙道:“姑娘不嫌弃我,我……我柳存义这辈子,就算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姑娘的恩情!”

“谁要你当牛做马了……”苏婉娘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她轻轻靠向柳存义的肩膀。

柳存义身体先是一僵,随即,一股巨大的勇气和难以抑制的冲动,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他猛地伸出手臂,将苏婉娘娇软的身躯,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苏婉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但并没有挣扎,反而顺势依偎在他并不宽阔、甚至有些瘦弱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

男子的气息,混合着汗味和灰尘味,并不好闻,却带着一种原始的、充满生命力的诱惑,让她意乱情迷。

“婉娘……”柳存义在她耳边,颤抖着、生涩地唤出她的名字。

这一声呼唤,彻底击溃了苏婉娘最后的防线。她抬起头,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迷离与决绝,主动送上了自己的芳唇。

干柴遇烈火,理智尽成灰。

什么礼教规矩,什么门第之别,什么女子贞洁,在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和最炽热的情感,在这方小小的闺房内,激烈地碰撞、燃烧。

烛火摇曳,将两个紧密交缠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晃动着,扭曲着,仿佛一场荒诞而甜美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歇。

苏婉娘依偎在柳存义的怀里,脸上带着满足后的慵懒红晕,青丝散乱在枕畔。她用手指,无意识地在柳存义汗湿的胸膛上画着圈。

“我这辈子,从未像今夜这般……荒唐过。”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可是……我不后悔。”

柳存义紧紧抱着怀中这具温香软玉般的身体,依旧如同在梦中。他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激动而又郑重地发誓:“婉娘,我柳存义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我一定努力赚钱,等我有了出息,一定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苏婉娘伸出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柔声道:“傻瓜,谁要你发这样的毒誓。我既然跟了你,便是信你。” 她靠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甜蜜而疲惫的笑意,“只是……我们往后,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柳存义重重地点头,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

窗外,月色西沉,启明星悄然升起。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这对身份悬殊的男女,也在这一夜,彻底踏上了一段充满未知与风险的孽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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