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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圣山绝响】

塞外的风,是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砂纸,永无止境地打磨着这片被神只遗忘的荒原。深秋的狼居胥山麓,裸露的黑色玄武岩如同巨兽嶙峋的骸骨,刺破昏黄的苍穹。稀疏的枯草在凛冽的朔风中徒劳挣扎,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呜咽。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将这片埋葬了无数部族兴衰的古老战场彻底掩埋。

王翦勒马驻于一处高耸的岩脊之上,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翻卷如垂天之云,猎猎作响。他身后,五千秦军最精锐的“追风骑”如同沉默的黑色礁石,矗立在漫天风沙里。人马皆覆轻便的黑色鳞甲,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却冰冷如霜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笼罩在灰黄色烟尘中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山脉轮廓——匈奴的圣山,狼居胥!

七日血战!

饮马河畔,王翦以“车悬”铁阵硬生生将冒顿五万狼骑钉死在北岸,寸步难进。秦军掘壕固守,示敌以弱,暗地里却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不断派出小股精锐袭扰、疲敌,消耗着匈奴人的锐气和粮草。直到三日前,蒙恬的密信由黑伯冒死带回——九原长城一线已锁死所有险隘,外松内紧,正张网以待潜入的“凿脊”之敌!

时机已到!

王翦不再犹豫,亲率五千追风骑,如同黑夜中射出的毒箭,衔尾直追仓皇北遁的冒顿本部!五日五夜,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一路追杀,斩首数千!匈奴溃兵丢弃的牛羊、辎重、甚至妇孺,铺满了北遁的荒原。最终,将冒顿最后的万余残部,逼入了他们最后的信仰寄托之地——狼居胥山的怀抱。

“将军!”副将辛胜策马靠近,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斥候来报…冒顿残部…已退入前方‘鹰愁涧’!涧口狭窄,两侧崖壁如刀削斧劈,高逾百丈!匈奴人…匈奴人在崖顶设了滚石擂木和强弓硬弩!强攻…恐伤亡惨重!”

王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前方那道如同大地被天神巨斧劈开的幽深峡谷。两侧陡峭的黑色崖壁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峡谷入口处怪石嶙峋,仅容数骑并行。风穿过狭窄的涧口,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利呼啸,卷起地上的砂石,形成一道道旋转的、浑浊的黄色烟柱。

“圣山庇佑?”王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困兽犹斗罢了。传令!全军下马休整一个时辰!饮马,进食!派‘壁虎营’精锐,给我从两侧崖壁摸上去!清除哨卡!我要在日落前,在冒顿的‘圣山’脚下,插上大秦的玄旗!”

命令刚下,异变陡生!

“呜——呜——嗡——”

一阵奇异的、低沉而宏大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狼居胥山深处传来!那声音初时如同巨兽在深渊中低吼,沉闷悠长,瞬间便转为高亢尖锐,如同万千刀锋在骨头上刮擦!更诡异的是,这声响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峡谷中肆虐的狂风,忽高忽低,忽强忽弱,形成一种扭曲而磅礴的韵律,瞬间压过了风啸马嘶,狠狠撞进每一个秦军将士的耳膜!

“什么声音?!”士兵们惊疑不定地勒住躁动的战马,手按兵刃,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正是鹰愁涧入口处,一块孤零零矗立在风沙中的巨大黑色石碑!

石碑高逾三丈,通体由整块巨大的黑色玄武岩雕凿而成,形制古朴粗犷,碑顶呈不规则的尖锥状,仿佛一柄直刺苍穹的黑色巨剑。碑身表面布满风雨侵蚀的坑洼和神秘的原始刻痕。此刻,随着狂风的每一次猛烈抽打、回旋,那石碑便如同一个被无形巨手拨动的诡异乐器,发出令人心悸的、变化莫测的巨大声响!

“是…是狼居胥祭碑!”一名通晓胡语的斥候老兵失声叫道,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惧,“匈奴传说…此碑乃长生天所立!遇风而鸣,声如天罚!是…是圣山在发怒!驱逐亵渎者!”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在秦军队列中蔓延!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士兵们紧握武器的手心渗出冷汗。那非人间的、充满压迫感的声响,在这片被视为异族禁地的圣山脚下,带着原始而蛮荒的力量,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王翦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块在风中“歌唱”的巨碑。那声音…绝非天然!虽然宏大磅礴,却隐隐透着一股人为雕琢的刻意!尤其是其中几个高亢尖锐的转音,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穿透力,绝非普通岩石所能发出!

“装神弄鬼!”辛胜按剑怒吼,试图压下士兵的恐慌,“定是匈奴人在碑上做了手脚!想吓退我军!”

“不…不像…”羌瘣浓眉紧锁,侧耳倾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这调子…这调子怎么…有点耳熟?好像是…是…”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强劲的狂风如同巨龙般从鹰愁涧深处冲出,狠狠撞在祭碑之上!

“铿——!锵——!铮——!”

一连串极其清晰、甚至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金石交鸣之声猛然炸响!那声音高亢、激越、充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瞬间穿透了之前杂乱的风鸣!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带着一道从额角划至下颌的狰狞刀疤的老卒,原本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圆!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失声高喊,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震撼与悲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是《无衣》!是《秦风·无衣》!!”

【二: 秦风裂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老卒那嘶哑而充满力量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秦军阵中炸开!所有将士,无论新兵老卒,无不浑身剧震!《秦风·无衣》!这是镌刻在每一个老秦人骨子里的战歌!是激励他们从西陲苦寒之地奋起,横扫六合的血脉之音!此刻,竟在这匈奴的圣山脚下,从一块冰冷诡异的异族祭碑中,被狂风奏响?!

震惊!荒谬!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杀气,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五千秦军胸中轰然爆发!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不知是谁第一个跟着那碑鸣的旋律嘶吼出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整个军阵!五千个喉咙里迸发出压抑已久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秦腔激越,金铁铿锵,瞬间压过了呼啸的狂风和诡异的碑鸣!粗犷雄浑的《无衣》战歌,在这异域荒原上轰然炸响,与那祭碑发出的金石杀伐之音竟然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声浪如同实质的波涛,狠狠撞向巍峨的狼居胥山!

王翦立于岩脊,玄色大氅在歌声与风吼中狂舞如魔。他冷硬如铁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秦风》!而且是《无衣》!这绝非巧合!这祭碑的音律,被精心设计过!目的何在?激怒?嘲讽?还是…唤醒某些沉睡的东西?

“将军!这碑…这碑有古怪!”辛胜指着祭碑,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它…它在跟着我们的歌声变调!”

果然!当秦军将士齐声高歌“修我戈矛”时,那祭碑发出的金石之声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利刺耳,如同千万根钢针扎入耳膜!而当歌声唱到“与子同仇”的悲壮处,碑鸣又转为低沉呜咽,如泣如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

“它在…回应?!”羌瘣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

“不是回应!是挑衅!是亵渎!”王翦的声音冰冷如极地寒风,斩断所有猜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扫过祭碑表面那些看似原始的刻痕。在狂风的呜咽和《秦风》的轰鸣中,他敏锐地捕捉到,碑体表面某些特定的凹陷处,气流穿过时发出的声音格外尖锐、穿透力更强!这些凹陷的分布…竟隐隐构成了一种类似编钟排列的阵列!

“壁虎营!”王翦猛地挥手,声音穿透风沙战歌,“上!给我把那块妖碑围起来!弩手戒备崖顶!其他人,继续唱!用你们的吼声,给我压住这鬼哭狼嚎!”

数十名身手矫健、背负着特殊攀岩钩索的壁虎营锐卒,如同真正的壁虎般贴着陡峭湿滑的崖壁,在同伴弩箭的掩护下,避开崖顶零星射下的冷箭,迅速向祭碑靠近!

石碑越来越近,那金石交鸣之声也越发震耳欲聋,仿佛有无数怨魂在碑中嘶吼!狂风卷起的砂石抽打在碑身上,发出噼啪的脆响。一名壁虎营什长率先攀至碑座之下,仰头望去。巨大的黑色石碑如同山岳般矗立,压迫感令人窒息。碑身上那些被风化的坑洼在近距离观察下,呈现出一种极其规则的圆形或方形孔洞,边缘光滑,绝非天然形成!孔洞大小深浅不一,排列看似杂乱,却隐隐遵循着某种音律的规律!

“将军!碑上有孔!人工开凿!”什长的声音通过特制铜哨(类似扩音器)传回。

“凿孔?”王翦眼中寒芒一闪,“果然是人祸!给我查!碑座!碑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这妖声的源头!看看下面埋着什么腌臜东西!”

“诺!”

壁虎营士卒立刻行动起来,抽出随身携带的工兵铲和鹤嘴锄,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碑座周围的碎石和浮土。石碑在狂风中剧烈地鸣响,每一次震动都仿佛要挣脱大地的束缚,沙石簌簌落下。

突然!

“锵——!”

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黄钟大吕般的洪钟巨响,猛地从碑座下方深处传来!这声音浑厚、悠远、穿透力极强,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金石交鸣!整个祭碑都随之剧烈一颤!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从碑座根部响起!一道细长的裂痕,如同黑色的毒蛇,瞬间从碑座底部蜿蜒而上,迅速爬升了数尺!裂痕所过之处,碑体表面剥落下大片的黑色石皮!

“停手!”什长惊骇大叫!

然而已经晚了!

在裂痕蔓延至石碑中部一处密集孔洞区域时,“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大块约磨盘大小的黑色碑体,竟沿着那道裂痕,从石碑上崩裂脱落,翻滚着砸落下来!碎石四溅!

崩裂处,露出了石碑内部被掩盖的景象——不再是粗糙的玄武岩,而是一片深青色的、泛着幽幽冷光的金属!金属表面布满了繁复华丽的饕餮云雷纹!在昏暗的天光下,那深青色的金属光泽,与周围粗糙的黑色石碑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金…金属?!”辛胜在远处看得分明,失声惊呼!

“不是普通金属!”王翦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深青的色泽,那古老的饕餮纹饰…“是青铜!是周室王侯级别的青铜礼器!被铸在了碑里!”

【三: 钟鸣鬼哭】

祭碑崩裂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崩落的巨大碑块滚入一旁的山涧,发出沉闷的回响,激起漫天烟尘。秦军的战歌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住祭碑崩裂处暴露出的那一片深青色幽光。

青铜!

周室重器!

这代表着中原王朝正统礼乐、象征天命王权的神圣之物,竟然被铸入了匈奴蛮族的圣山祭碑之中?!巨大的荒谬感与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

“将军!”辛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青铜…”

“不是铸入!”王翦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斩断所有侥幸,“是镇压!是封印!这整块祭碑,是以青铜重器为芯,外层覆以整块玄武岩雕凿而成!如同棺材!”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钉在那片暴露的青铜表面上。那繁复的饕餮云雷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冷的微光,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与肃杀。“碑上那些孔洞,是共鸣腔!风声穿过孔洞,激发青铜内芯震动,发出金石之音!再被人为调整孔洞分布,最终形成了这鬼哭狼嚎的‘战歌’!”

“人为调整…《秦风》之音…”羌瘣倒吸一口凉气,“是项燕?!只有他们,才如此精通音律机关,又对我大秦恨之入骨!”

“不止如此!”王翦猛地指向那崩裂处,“看那青铜表面的纹路!崩裂边缘!”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崩落的岩石边缘,与内部青铜的交接处,并非紧密熔铸,而是布满了大量暗红色、如同干涸血迹般的胶状残留物!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饕餮纹饰的凹陷处,竟然凝固着许多细小的、焦黑的骨骼碎片和牙齿!像是某种小型动物或…婴儿的骸骨!

“血祭!骨嵌!”军中医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悸,“以人牲之血为胶,嵌以童骨…这是…这是楚地巫祝一脉最恶毒的‘万魂镇器’邪术!用以禁锢凶魂厉魄,增幅器物邪力!这碑…这碑是活的!它在吸食魂魄!”

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士兵们紧握武器,不安地环顾四周,总觉得那崩裂的祭碑缺口,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继续挖!”王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驱散了弥漫的恐惧,“给我挖穿碑座!看看这‘镇器’之下,到底压着什么妖孽!弩手警戒!壁虎营,上!”

壁虎营士卒强压下心中的寒意,再次挥动工具。鹤嘴锄和工兵铲小心翼翼地避开崩裂处,沿着青铜内芯的边缘,向碑座下方深挖。青铜坚硬无比,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触动碑中恶灵,整个祭碑都发出低沉的嗡鸣。

“铛!”

一名士卒的鹤嘴锄似乎挖到了什么异常坚硬、却又能传导声音的东西!声音不再是敲击青铜的尖锐,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浑厚的金属回响!

“下面有东西!很大的金属器物!”士卒兴奋地大喊。

挖掘速度加快。很快,碑座下方被挖开一个数尺深的大坑。坑底,赫然显露出一片弧形的、布满厚厚绿色铜锈的巨大金属穹顶!穹顶边缘,几个巨大的、造型古朴的兽首环钮被淤泥半掩,狰狞的兽眼空洞地望向天空。

“是…是钟!一口大钟!”经验丰富的壁虎营校尉失声叫道!

“起!”王翦下令。

数十名臂力惊人的士兵迅速在坑边打下铁桩,套上粗大的绳索,绳索另一端固定在几匹健壮的战马身上。随着一声令下,马匹发力!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泥土松动声响起。沉重的青铜大钟在绳索的牵引下,一点点被从碑座下的深坑中拖拽而出!淤泥和碎石簌簌滑落,露出它庞大而古老的躯体。

钟体高达一丈有余,形制雄浑厚重,通体覆盖着斑驳的绿色铜锈,但依旧能辨认出钟体上布满的夔龙纹、蟠螭纹和云雷纹饰,繁复精美,气象森严!钟口呈浑圆的喇叭状,边缘铸有波浪形纹饰。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钟体肩部,一圈清晰的铭文在铜锈下若隐若现!铭文古朴苍劲,赫然是——西周大篆!

“周…周室重器!诸侯编钟!”通晓古文字的文书郎几乎扑到钟前,声音激动得变调,“看这形制!看这铭文!‘唯王廿祀…天子锡命…’这…这是西周某代天子赐予诸侯的重器!国之礼乐重宝!怎会…怎会被埋在这蛮荒之地?!还被那妖碑镇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王翦。王翦缓缓下马,一步步走到那巨大的青铜钟前。冰冷的手指拂过钟体上冰冷的铜锈和古老的纹路,感受着那跨越千年的沉重与沧桑。他的目光落在钟口内侧边缘——那里有几处明显的、新鲜的撞击凹痕!凹痕边缘,还残留着几片黑色玄武岩的碎屑!正是崩落的那块祭碑残骸所留!

“不是镇压…”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是共鸣!是借力!这口周室重钟,本身就能发出宏大的正音。那妖碑以童骨血祭的邪术激发青铜内芯,发出金石杀伐之音,再通过这碑座与地下大钟的巧妙连接,让两种声音相互激荡、扭曲、放大!最终形成这鬼哭神嚎、乱人心魄的‘战歌’!而那首《秦风·无衣》…”王翦眼中寒光暴涨,“不过是被这邪阵扭曲、利用来激发秦军怒火的引子!项燕!你不仅精通墨家机关,更将楚地巫术与古乐邪法融为一体,好毒的手段!”

仿佛为了印证王翦的话,一阵狂风猛地从鹰愁涧深处倒卷而出,狠狠撞在崩裂的祭碑和刚刚出土的青铜大钟上!

“呜——嗡——锵——!”

妖碑的尖啸、青铜钟的轰鸣、狂风的怒吼瞬间交织在一起!这一次,声音不再有任何韵律,只剩下纯粹的、充满恶意与混乱的尖啸!如同无数地狱恶鬼在耳边齐声咆哮!尖锐的音波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入耳膜!

“啊!”距离最近的几名壁虎营士卒猛地捂住耳朵,痛苦地跪倒在地,指缝间渗出鲜血!

战马惊惧地嘶鸣,焦躁地刨踢,几乎不受控制!

连远处列阵的秦军士兵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胸闷欲呕!

“捂住耳朵!后退!”王翦厉声嘶吼!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如此微弱。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口巨大的青铜钟在狂风的猛烈撞击下,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自行转动了一丝角度!钟口原本朝向鹰愁涧的方向,此刻,却悄然偏向了东南——那正是九原长城的方向!

【四: 丧钟为谁】

刺穿耳膜的混乱噪音终于随着一阵风力的减弱而暂时平息。崩裂的祭碑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伤口,矗立在狼居胥山脚下。巨大的青铜钟则半埋在泥土和碎石中,斑驳的铜锈在昏黄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绿芒,钟口那微不可察的偏移,如同巨兽悄然调整了噬人的方向。

军中医官正紧急救治着受伤的士卒。被音波震伤耳膜的士兵痛苦地蜷缩着,鲜血染红了捂住耳朵的布条。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被士兵死死拉住缰绳。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在队伍中蔓延,比之前更加沉重。

“将军…这…这邪物…”辛胜脸色发白,望着那口大钟和崩裂的祭碑,眼中充满了忌惮。

“邪物?”王翦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再次走到青铜钟前,无视那可能再次爆发的音波威胁,蹲下身,指尖拂过钟口边缘那几处新鲜的撞击凹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沿着凹痕的走向,最终定格在钟口悄然偏移后,正对着的方向——东南!九原!

“项燕埋钟于此,碑镇其上,绝非仅仅为了制造噪音,吓阻追兵。”王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士兵们粗重的喘息,“他是在…调音!以万魂邪术为引,以周室礼乐重器为基,将这口钟…炼成了一件兵器!一件能定向攻击的…音杀之器!”

“音杀之器?”羌瘣愕然,“攻击…九原?!”

“不错!”王翦猛地起身,指向东南方向,“你们仔细感受!刚才那阵邪音爆发时,除却刺耳混乱,是否有一股极其低沉、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震,直指东南?!”

众人仔细回忆,脸色骤变!当时心神被刺耳噪音所夺,但那股若有若无、却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隐隐发麻的沉闷震动感,确实隐约指向东南!

“周室大钟,本就能声传数里。经此邪阵加持,其核心的低频震波,恐怕能穿透山岩大地,定向传导至数十里甚至上百里外!”王翦眼中寒光如电,“九原长城,依山而建,根基深埋。若这邪钟日夜不停,以特定频率震鸣…长城根基必被这持续的低频震动所伤!日积月累,不待楚、燕联军‘凿脊’,长城自己便会崩裂!项燕…他这是要以周室之钟,奏响我大秦边墙的…丧钟!”

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所有将领无不骇然失色!这手段,太过阴毒!太过匪夷所思!

“必须毁掉它!”辛胜急道,“趁其尚未完全对准九原,彻底毁掉这邪钟妖碑!”

“毁?”王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却转向那崩裂的祭碑缺口处裸露的青铜内芯,以及坑底残留的暗红血胶和焦黑骨殖。“项燕费尽心机,以周室重宝为饵,以万魂邪术为锁,岂会没有后手?”

他走到崩裂的祭碑前,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边缘光滑的共鸣孔洞。突然,他伸出两根手指,探入其中一个较大的孔洞深处,用力一抠!

“咔嚓!”

一块核桃大小、深嵌在孔洞内壁的黑色石头被他抠了出来!石头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布满蜂窝状的细孔,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陨铁?!”见多识广的医官再次失声,“而且是…含硫极高的赤陨铁!此物极不稳定,遇猛烈撞击或高温极易爆燃!”

王翦手指摩挲着陨铁表面那些细密的孔洞,指尖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充满躁动与毁灭的灼热感。他眼中风暴狂涌:“这些孔洞深处,恐怕都嵌有这种‘赤陨雷石’!一旦有人试图暴力毁钟破碑,引发剧烈震动或火星…这些雷石便会连环爆燃,瞬间引爆碑内禁锢的万千凶魂戾气!届时,整座祭碑连同青铜钟,都会化为一个巨大的怨魂炸弹!这狼居胥山口…将成为我等…乃至后续大军的葬身之地!”

“项燕!你好毒!”羌瘣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岩石上!

“毒?这不过是困兽的陷阱。”王翦的目光越过狰狞的祭碑和幽冷的青铜钟,投向鹰愁涧深处,那座云雾缭绕、如同巨兽蛰伏的狼居胥主峰。那里,才是冒顿和项燕真正的巢穴!“项燕以此邪物阻我于此,不过是想为九原方向的‘凿脊’和冒顿残部遁入深山争取时间!”

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劲风:

“辛胜!羌瘣!”

“末将在!”

“你二人率主力在此!结方圆阵,守住山口!不得靠近祭碑百步之内!命工匠伐木取土,于祭碑与铜钟百步外筑环形土垒,将其彻底围困!隔绝风源!我要这妖碑,再也唱不出半声鬼调!”

“黑伯!”

“末将在!”黑伯如同幽灵般闪出。

“你带‘谛听’营(专精声学与机关),给我寸寸探查这祭碑与铜钟的构造!找出所有陨雷石的嵌入点!不得引爆,我要…完整的拆解之法!这口周室丧钟,或许…还能为我所用!”

“诺!”

“其余人等!”王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席卷一切的铁血杀伐,“随我…进山!项燕想听丧钟?本将军偏要让他听听,大秦锐士踏碎他蛇鼠之巢的…雷霆战鼓!”

命令下达,秦军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启动。一部分人开始伐木取土,巨大的土垒开始围绕那邪异的祭碑和青铜钟缓缓成形,如同给恶魔套上枷锁。另一部分精锐,则在王翦的带领下,如同黑色的洪流,绕过这死亡陷阱,带着冲天的杀气,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鹰愁涧那狭窄幽深、如同巨兽喉咙般的入口!

王翦策马当先,断水剑在鞘中发出低沉而渴望的嗡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土垒渐渐包围的祭碑与青铜钟。崩裂的碑体如同沉默的墓碑,幽绿的铜钟如同巨大的棺椁。风声被土垒阻挡,祭碑的呜咽变得沉闷而断续。

丧钟为谁而鸣?

项燕想用它埋葬大秦的边墙?

王翦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那便看看,是谁的丧钟,先在这狼居胥的绝响中,被敲得粉碎!

他猛夹马腹,战马长嘶,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入了涧口的幽暗。身后,五千追风骑发出震天的怒吼,马蹄声汇成雷霆,狠狠撞向圣山深处那未知的黑暗与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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