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地的瞬间,冰凉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是碰到了一块埋在土里的铁片。我撑着膝盖慢慢站直,右眼还在发麻,裂纹横贯银瞳,像玻璃上划开了一道细线。阿絮的灰雾缠在脚踝处,微弱地起伏着,像是喘息。
广场中央,谢无涯站着,姿势没变,可他的影子动了。
它缓缓抬起手,动作和本体相反,如同镜中倒映被抽离出来。影子的脚踩在裂纹边缘,却没有留下痕迹,地面只映出一道模糊的轮廓,仿佛它不属于这个空间。
“时栖。”我低声开口,声音干涩,“你还能撑住吗?”
他靠在断裂的石柱边,掌心那株向日葵垂着头,叶片边缘泛起灰白,像是被烧焦的纸。“根系还连着地脉,”他喘了口气,“但它传上来的东西……不对劲。”
我盯着谢无涯的影子。它转过头,看向我,嘴角一扬——那不是谢无涯会有的表情。
阿絮的灰雾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我对着影子问。
它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划过空气,留下一道残影。紧接着,谢无涯的身体猛地一震,双眼睁开,却空洞无神。他的剑从鞘中滑出半寸,剑身嗡鸣。
两个心跳声同时响起。
一个沉稳,一个急促。
不一样。
我后退一步,靠近时栖。他的手指正摩挲着向日葵的叶片,茎秆微微抖动。
“查它的频率来源。”我说。
他点头,将花贴在地上。根须渗入裂缝,泥土轻微震动。几秒后,他抬头:“和防空洞底下的青铜楔子一样……但更老。”
我心头一紧。
那东西是二十年前埋下的祭器,是母亲留下的痕迹之一。而现在,它正在回应某种信号——血月、八音盒、还有谢无涯体内的楔子,全都在共振。
影子动了。
它拔剑,虚影凝成实质,剑锋指向谢无涯本体。
谢无涯也动了。他的剑完全出鞘,剑尖对准影子,动作僵硬,像是被什么力量操控着。
两柄剑在空中交错,剑气碰撞,却没有炸裂,反而缠绕在一起,螺旋上升。气流卷起碎石,形成一道旋转的风柱。而在那螺旋中心,光影扭曲,浮现出一个婴儿的影像。
全身泛着微光,闭着眼,脸和我一模一样。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克隆体那么简单。它是被注入灵魂的容器,是当年仪式的核心。
“阿絮。”我压低声音,“吞它左臂,我要听记忆。”
灰雾猛地扑出,缠上影子的左臂。影子猛然回头,发出一声嘶吼,手臂剧烈挣扎,可阿絮死死咬住不放。灰雾翻涌,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撞着,不断膨胀又收缩。
我闭眼,启动冥想状态,意识沉入灰雾之中。
记忆碎片涌来。
——祭坛深处,少年谢无涯跪在中央,双手被缚,背后站着南宫炽。
——一道光柱落下,他的影子被硬生生剥离,钉在青铜楔子上。
——有人念咒,影子哀嚎,却被刻入指令:“逆命者现,即刻清除。”
——而本体被送回现实,记忆清零,只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接着,另一段画面浮现。
影子在地下沉睡,听着外界的每一次轮回。它看到我出生,看到我第一次使用诡语系统,看到我在钢琴室捡起青铜楔子。它一次次试图醒来,却被系统压制。
直到今晚。
血月唤醒了它,八音盒的停摆打破了封印的平衡。
可它没有立刻攻击我。
因为在所有记忆的尽头,有一句话反复回响:
“保护她……杀了她。”
两个声音,同一具意识。
一个是被植入的命令,一个是残留的意志。
它在挣扎。
我猛地睁眼,右眼的裂纹传来刺痛,可左眼的银核却异常清晰。我看着那道螺旋剑气,看着两个谢无涯对峙的身影,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人格分裂。
这是宿主与备份的对决。
一个活在现实,背负使命;一个困于阴影,承载真相。
“别阻止它们。”我对时栖说。
他愣住:“可是——”
“让它们打下去。”我盯着螺旋中心的婴儿影像,“只有碰撞,才能让被篡改的记忆松动。”
时栖沉默片刻,收回向日葵。花盘转向剑气螺旋,叶片轻轻颤动。
影子突然暴起,剑锋直取谢无涯咽喉。本体格挡,剑身相击,火花四溅。可就在那一瞬,影子低语了一句。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谢无涯瞳孔一缩,动作迟滞。
影子趁机突进,剑尖划过他的肩膀,鲜血飞溅。可就在即将刺中心脏的刹那,它停住了。
剑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为什么……下不去手?”影子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地底传来。
谢无涯喘着气,抬眼看它:“因为你……也是我。”
影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我。
那一瞬,我听见阿絮在我耳边低语。
“它记得你小时候,在操场摔倒那次。它想冲出来扶你,可系统锁死了它。”
我喉咙发紧。
原来它一直看着我长大。
在每一个我独自面对系统的夜晚,在每一次我用鬼替我写作业的清晨,在我偷偷修改规则却不被发现的瞬间——它都看见了。
可它不能动,不能喊,不能现身。
它只能被困在影子里,一遍遍重复那句被篡改的指令。
“清除逆命者。”
可它真正的愿望,是保护我。
剑气螺旋开始震荡,中心的婴儿影像扭曲了一下,忽然睁开眼。
那双眼睛漆黑,没有瞳仁,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与此同时,谢无涯和影子同时抬头,望向彼此。
他们举起剑,再次对峙。
可这一次,剑尖不再指向对方。
而是同时转向我。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絮的灰雾悄然缠上我的手腕,像是在提醒我随时可以逃离。
可我知道,这一刻不能逃。
他们的剑缓缓下移,剑尖指向地面。
然后,同时刺下。
剑身插入裂纹,两股力量沿着地脉扩散,直冲螺旋中心。婴儿影像剧烈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即崩解成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谢无涯踉跄后退,单膝跪地,额头渗出血珠。
影子站在原地,身形开始淡化。
它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动。
我没听清。
可阿絮的灰雾里,浮现出三个字:
“别信他。”
话音落,影子彻底消散。
谢无涯喘着气,慢慢抬头,眼神恢复清明。他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星月……我……”
我没应声。
因为就在这时,时栖突然闷哼一声,手中的向日葵枯萎了一片叶子。他低头看去,茎秆上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
“癸亥年冬月十七,子时三刻,门开。”
那是我的生日。
也是倒计时的终点。
谢无涯撑着剑站起来,朝我走近一步。
阿絮的灰雾骤然绷紧,缠上我的手臂。
谢无涯停下,眉头皱起:“你怎么了?”
我盯着他,右眼的裂纹隐隐作痛。
刚才那个影子说的是“别信他”。
可它没说清楚——
到底哪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