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刚在树梢织成网时,苏晚正用桃花蜜调薄荷膏。陶罐里的蜜泛着琥珀色的光,搅开时拉出细密的丝,混着薄荷的青绿碎末,在青瓷碗里漾成温柔的浪。林砚蹲在院角给七叶一枝花浇水,铁壶的水流过泥土,发出“咕嘟”的轻响,惊得叶片上的蝉扑棱棱飞起。
“这膏子得晾三天,”苏晚用银勺把药膏舀进小瓷盒,“李婶说她媳妇生了痱子,擦这个管用。”
林砚直起身,额头上的汗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工装裤的领口。“我把药草架再搭高些,”他抹了把脸,“免得被铁蛋它们扒坏了。”铁蛋正叼着块碎布往药架底下钻,红铜牌蹭着木杆,发出“当当”的脆响,被他一把捞起来按在怀里,毛茸茸的身子在臂弯里挣动。
苏晚看着他逗狼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盛夏的午后,像碗加了蜜的薄荷茶,凉丝丝的甜里裹着点烟火气。她把装好的薄荷膏放进药篓,竹篾的缝隙里漏出点蜜香,引得竹丫和石头围着她打转,项圈上的铜环撞出细碎的响。
“下午去河边洗药材吧,”林砚把铁蛋放下,往水桶里舀满水,“那里的石头干净,晒得也快。”
河边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苏晚把蒲公英和艾草摊开,石面的热度透过叶片传上来,烘得药草渐渐发蔫。林砚坐在下游的石头上磨刀,镰刀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着亮,映出水面晃动的云影。
“你看那片芦苇,”苏晚忽然指着河对岸,青绿色的苇叶在风里摇,像片起伏的浪,“去年还没这么高呢。”
林砚抬头看了看,手里的磨刀石“沙沙”响:“等秋天割了,给你编个新的药篓,比现在这个还结实。”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再刻上蔷薇,配你的银簪。”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低头翻药材。蒲公英的绒毛被风吹得四散,像群白色的蝶,落在她的青布褂子上,沾着点蜜香。她想起他说要编新篓子时的认真,忽然觉得这河边的风,都带着点甜,把日子吹得软软的。
洗好的药材晒在河滩上,像铺了块杂色的布。林砚提着镰刀去割芦苇,高大的苇秆在他手里簌簌作响,很快就捆成了几大束。苏晚坐在石头上,看着他弯腰的背影,阳光穿过苇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工装裤的补丁都染成了金绿色,像幅流动的画。
“够编三个药篓了,”林砚把芦苇扛回来,额角的汗滴在石头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冬天前准能编好。”
苏晚递过水壶,里面的薄荷茶还带着点余温。“歇会儿吧,”她说,“看你热的。”
林砚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凉丝丝的茶滑过喉咙,带着点桃花蜜的甜。他看着苏晚鬓角的银簪,在阳光下泛着淡光,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片苇絮:“芦苇花秋天开,白生生的,像你药篓里的蒲公英。”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捏着衣角,青布上沾着的药草汁蹭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远处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响,河水“哗哗”地流,像在给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伴奏。
傍晚收药材时,夕阳把河滩染成了橙红色。林砚背着捆芦苇,苏晚提着装满药材的竹篮,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水边交叠成一团。铁蛋它们跟在后面,红铜牌的“当当”声混着河水的流淌,像首轻快的晚曲。
回到铁匠铺,林砚把芦苇晾在屋檐下,苏晚则把药材收进药柜。第三层的抽屉里,桃花蜜的陶罐泛着柔和的光,旁边摆着林砚新打的铜镊子,镊尖弯成蔷薇花瓣的形状,是给她夹药渣用的。
“张婶说明天来取薄荷膏,”苏晚关上抽屉,“她说要给咱们送新做的绿豆糕。”
林砚正在铺里打一把小铜壶,壶身上刻着缠枝的薄荷,和她长衫上的绣样呼应。“等打好了,”他说,“给你泡桃花蜜水喝,夏天喝着败火。”
苏晚的脸又烫了,转身去烧晚饭。砂锅里的绿豆汤“咕嘟”响,混着灶膛里的柴火声,在屋里漫开,像把所有的热都熬成了甜。
夜里,两人坐在院中的竹榻上,铁蛋趴在脚边,竹丫和石头挤在凉席下。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林砚摇着蒲扇,风里带着薄荷膏的清凉,和桃花蜜的甜香,缠成了团。
“你看那星星,”苏晚指着天上,银河像条发光的带子,“比银簪上的碎钻还亮。”
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蒲扇的动作慢了些:“等冬天,我给你打个银钗,把这些星星都刻上去。”
苏晚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蒲扇的风带着他的体温,吹得人心里发暖。她想起河边的芦苇,想起晒烫的青石板,想起他替她拂去苇絮的手,忽然觉得这夏天的日子,就像这桃花蜜,看着普通,尝着却甜得绵长,藏在蝉鸣里,藏在河风中,藏在两个人的沉默里,慢慢酿成了最踏实的暖。
远处的稻田里,传来青蛙的合唱,混着铁匠铺偶尔响起的打铁声,像首未完的夏夜歌谣。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铁屑味,混着药篓里的蜜香,忽然盼着这夏天能长些,再长些——长到芦苇编好了新篓,长到桃花蜜酿透了甜,长到银河在天上铺成路,还能这样摇着蒲扇,数着星星,看彼此眼里的光,永远像这盛夏的萤火,亮得明明灭灭,暖得实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