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过厂区,祁天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屏幕,一条短信跳出来:
“烟囱冒黑烟,孩子喘不上气。”发信人是李红梅。
他立刻抬头看向那根高耸的烟囱。
傍晚的天空灰蒙蒙的,烟柱比之前浓了许多,颜色发暗,随风往生活区方向飘。
空气里的刺鼻味更重了,像是烧焦的塑料混着化学品的味道。
他拨通环保局值班电话,声音很稳:
“南区工业园碱液泄漏,启动二级应急响应。通知公安、医疗、街道,十分钟内赶到宿舍区。”
对方迟疑:“祁主任,要不要先上报流程……”
“人命关天,没时间走流程。”他直接打断,“现在就要人到场。”
挂了电话,他又连打三通。
一通给消防,要求带防护装备进厂;
一通给市医院,准备接诊呼吸道病人;
最后一通给孙连城。
“孙区长,碱液泄漏扩散了,风向朝生活区。群众已经开始出现症状,你马上到宿舍区指挥疏散。”
孙连城的声音有些抖:
“我现在不在现场,得先开个会统一口径,你看是不是先压一下消息,等天亮再……”
“等不了。”祁天佑说,“现在每一分钟都有人在吸入毒气。你不到,我来。”
他收起手机,快步往宿舍楼方向走。路上抓了一个厂区保安,拿了扩音器。
宿舍区已经乱了。
几个大人抱着小孩从楼里冲出来,有人咳嗽不止,孩子脸上泛红,呼吸急促。
一个老太太蹲在路边干呕,旁边人拍着她的背。
祁天佑站上花坛边缘,打开扩音器。
“我是市委祁天佑。”他说,“所有人听我说,立刻撤离,往北边空地走,那是上风口。
不要坐车,不要停留,带好老人孩子,一步一步走。”
人群安静了几秒,然后开始动起来。
他把扩音器交给一个年轻工人:“你接着喊,一遍一遍喊,直到没人为止。”
说完,他转身往最近一栋楼跑。
楼梯间有母亲背着孩子往下挪,脚步虚浮。他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一路下到一楼,交到医护人员手上。
这时对讲机响了。环保局的人到了,正在查泄漏点。
公安拉起了警戒线,街道干部开始登记撤离人员。
祁天佑站在空地上,看着人群有序移动。
医疗帐篷搭了起来,医生在给病人戴氧气面罩。
孙连城终于赶到,脸色发白,手里拿着文件夹。
“你怎么直接下令了?”他小声问,“这事没走程序,万一上面追责……”
“程序是保人的,不是挡事的。”祁天佑看着他,“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想怎么免责,是怎么救人。”
孙连城张了张嘴,没说话。
祁天佑拿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记下来。第一,所有涉事企业负责人今晚必须到指挥部说明情况。
第二,环保分局值班记录全部调取,谁接的报,谁下的判断,写清楚。
第三,明天上午九点,联合调查组进场,彻查责任链。”
孙连城低头写,笔尖有点抖。
“你刚才想压消息?”祁天佑问。
“不是压……是想稳妥处理。”孙连城低声说,“这种事传出去,影响太大。”
“影响再大,也没人命大。”祁天佑合上本子,
“以后凡是瞒报漏报的,一律先停职再调查。这条,明天就发红头文件。”
孙连城抬起头,额角有汗。
夜色渐深,风小了些。
监测车数据显示,空气中碱雾浓度开始下降。
消防队封住了反应釜的泄漏口,污染源被控制。
祁天佑走到临时指挥帐篷,里面摆着几张桌子,电话不停响。
工作人员来回跑动,汇报进展。
他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嗓子干得发疼。
“安置点还有多少人?”他问。
“三百二十七人,都在帐篷里,医护人员在巡诊。”
“有没有重症?”
“两个孩子送医了,其他都是轻症。”
祁天佑点头,掏出笔记本,在新一页写下:
“真正的考验不在会议室,而在风吹来的方向。”
他收起本子,拨通市纪委值班电话。
“请通知陈河,明天上午九点,联合调查组进驻南区环保分局。”他说完就挂了。
帐篷外,救护车一辆接一辆离开。灯光扫过地面,映出忙碌的人影。
一名工作人员跑进来:“祁主任,环保局刚交来值班日志。
昨晚有人报告管道异响,值班员没上报,说是‘老设备正常噪音’。”
祁天佑接过日志,翻到那页。签名是环保分局副局长王强。
“把他名字记下来。”他说,“等调查组来了,第一个谈话。”
工作人员应声出去。
孙连城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汇总表。
“伤亡情况……零死亡,七人送医,其余在观察。”他念着,
“泄漏量初步估算超过两吨,主要来自3号反应釜老旧管道破裂。”
祁天佑盯着他:“你们每个月的安全检查报告,写的是‘设备运行正常’。”
孙连城低下头。
“这不是一次事故。”祁天佑说,
“这是十八次隐患的总爆发。你们每次都说没事,结果真出事了,就想压住。”
孙连城没反驳。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中年男人冲进警戒线,被人拦住。
“我女儿还在楼上!她哮喘犯了出不来!”他喊着。
祁天佑走出去。
“几号楼?几层?”
“四号楼三单元五楼,东户!”
祁天佑抓起对讲机:“消防,四号楼五楼东户,有人被困,立即救援。”
他对男人说:“坐下等着,她会安全下来。”
男人瘫坐在地,双手抱头。
十分钟后,消防员背着一个女孩出来,戴着呼吸面罩。医护人员立刻接手。
女孩父亲冲过去,跪在地上哭。
祁天佑站在原地没动。
对讲机又响了。
“祁主任,最后一户居民已撤离,安置点清点完毕。”
他回了一句:“继续值守十二小时,直到最后一户居民安全返家。”
说完,他走向厂区高处。远处安置点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医疗队还在忙碌,警察守在路口。
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
风停了。